工作競技場：沒有身分的挑戰者

在美國找工作，身分是關鍵

「身分證」在台灣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還有各種社會福利：包含健保、老人津貼、低收入戶補助、學費減免等，好像一切的權利是天經地義的存在。所以在離開台灣以前，我從來沒有想過「身分」這個問題，自己的國家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沒有絲毫可能被遣返的危機感。

到了美國，我是一個沒有身分的外籍人士，隨時隨地都要擔心學生簽證到期後被迫驅離出境，沒有選擇的餘地。身為外國人，不是你想要就可以在美國自由居住、找工作，「簽證」變成了最大的障礙，唯有合法的身分，才能避免淪為非法移民。

美國找工作的條件，除了學歷之外，最重要的問題是：「你現在有身分嗎？」「你需要贊助簽證（Sponsorship）嗎？」有一次我跟紐約Discovery探索頻道以電話面試，不出所料，人資主管第一道問題就是這個，我老實地回答：「我需要公司幫我申請簽證。」

「我們公司不幫員工申請身分，很可惜，再見。」大概不到五分鐘面試就早早結束，從頭到尾沒有聊到我的背景、工作能力、擅長技能，在第一關就被淘汰了。

那一刻起我了解到，找工作是殘酷的競技場，在開始競爭之前，要先拿到「身分」的入場券，否則你連比賽的資格都沒有。對公司來說，辦身分需要人資部門花時間處理，還要請律師申請，光是申請簽證的費用就是一筆不小的開銷，更何況還有人力成本，不如雇用沒有語言問題的當地人，能力沒有那麼好沒關係，至少方便又省錢，何樂而不為呢？

說到找工作，每個外籍生的心中滿是說不出的苦，找工作不僅是混口飯吃，有時候還得低聲下氣、委曲求全地問：「可以幫我申請身分嗎？」他們拚命地在各個公司之間面試，薪水、職位、工作內容都可以打折沒關係，至少這個國家有讓他們翻身的機會，願意拿自己的人生賭下去。

擁有合理的工資，當台勞也願意？

沒有身分的台灣人，常常開自己玩笑說自己是二等公民，也就是所謂的「台勞」。我們這群在美國賣血賣肝的勞工跟菲傭、印傭的處境並沒有什麼差別，到陌生的環境接受次等的待遇，只為了每個月能夠寄錢回家，貼補家用。

如果可以，誰願意離鄉背井、低姿態求生存？

我的工時跟在台灣工作的時候比起來並沒有比較短，常常早上九點進公司，晚上九點離開公司，設計產業到哪裡都不會差太多，勞力密集的加班文化總是少不了。說實在的，公司有福利也很少有機會去用，我們不會常常買電影票、看百老匯舞台劇，更不會希望生病用到健保補助，大部分時間都是在公司當個少說話多做事的拚命三郎，即使被同事搶功勞也只能吃悶虧。

或許讓台灣人願意賭一把的，是薪水。

曾經在網路上看過一篇文章〈台灣留學生在倫敦：三萬台幣與三萬英鎊的掙扎〉，大家離開台灣不是崇洋媚外，而是被迫出走，當我們很努力唸到了最好的學校、畢業後進入理想的公司，起薪是多少？如果回台灣工作，百萬學貸要還到什麼時候？十年還得完嗎？還是二十年？

在美國學費雖然貴，不過我有把握工作後一定可以自己還，不用拿父母的退休金出來擋。美國平均年薪大約五萬美金，是再普通不過的薪水，有專業能力的工程師、會計師更高。在倫敦是三萬台幣與三萬英鎊的掙扎，在美國是三萬台幣與五萬美金，甚至是十萬美金的掙扎。

儘管在美國很普通的薪水，在台灣成了奢求。我只不過希望每個月還銀行貸款，支付爸爸中風的住院費，沒有一分錢是自己想要吃美食、買車或是買房，賺錢從來不是為了自己。

除了不向低薪投降以外，其他都是可以忍受的，美國人想要功勞，大器地多幫他們一點，久而久之，他們會看見你的實力，回過頭來尊敬你；要求敏感的簽證身分，試著多溝通、多表現，甚至自己出律師費也沒關係，讓老闆知道公司不能沒有你，用最好的表現證明自己的能力。職場上的競爭雖然殘酷，但最終會得到報償，而不是一味地做功德。

我們願意在這個無情的戰場裡廝殺，願意挑戰完全不一樣的語言跟文化，因為我們爭的是一口氣，跟一份合理的報酬。

拿到身分，然後呢？

在美國的朋友，都是因為不同的原因與方法留在這個地方。為了尋求申請簽證的機會，我曾經換過幾間公司，有些是一流的跨國企業、美國前一百大公司、全球最大廣告商等，個個大有來頭，給我的待遇更是從沒有想過的好。

求簽證最常見到的方法，是唸完大學或研究所後，找到願意幫你申請工作簽證（H-1B）的美國公司。H-1B是美國提供給具有專業能力的外籍人士的工作簽證，實施抽籤制，每年限額發放八萬五千張，其中有兩萬張為碩士學位保留名額。這跟工作能力一點關係也沒有，關鍵是「隨機抽籤」，幸運中獎後才擁有在美工作的資格。

很多人好不容易證明自己的能力，也說服公司願意幫他申請簽證，卻因為沒有被抽中，只能摸摸鼻子收拾行李，黯然地離開美國。

有同事曾經建議我：「你這麼辛苦做什麼？找個公民結婚就可以拿身分了。」

這讓我注意到，身邊的朋友結婚速度異常之快！情侶為了一起留在美國，通常會「馬上」登記結婚，讓配偶擁有居留的身分。如果沒有這層誘因，他們不會這麼快進入婚姻。「結婚的主要目的是拿到身分而已。」他們如此說著。「當然也要有愛啦！」後來補上一句。

然而我深知自己的個性，不想要依靠親戚、婚姻，或是任何人取得這層好處，堅持靠自己的努力與實力拿到身分。這一路像是沒有抄捷徑的登山步道，一步一腳印走得坦然踏實，不利用關係也可以爬到自己想要的終點。

在工作這幾年的耕耘下，我慢慢累積了不少成績，例如國際級的獎項、媒體報章報導、擔任評審工作、出版作品創作、入選國際性的展覽等。人生就像煮開水一樣，沸騰前的累積才重要，經過日積月累的努力，好不容易我也拿到了合法工作與居留權，一舉獲得美國政府核發具有國際級成就的傑出人才身分（EB1-A）。

拿到了身分，然後呢？

一樣要工作、要繳稅、要面對生活中的喜怒哀樂。如果空有身分，沒有繼續累積實力的話，是沒有辦法在美國這樣超級競爭的舞台上擁有一席之地的。

世界很大，挑戰只會越來越多，這才只是工作競技場的開場片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