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學大師阿德勒說:「你不是為了滿足他人的期待而活,而別人也不是為了滿足你的期待而活。」不要在意他人的評價,也無須尋求他人的認同,去思考、去接納自己原生的樣貌,你唯一需要取悅的人,就是自己。
忘了自己是誰,從考試機器變成比賽機器的悲哀
在台灣經過國、高中的琳瑯滿目的學科與術科考試試煉,再到大學四年的設計訓練,是從一台考試機器到比賽機器的過程,我們的所作所為是為了通過某一種測驗,而不是真心體會知識所帶來的真善美。考試不考的,不唸;比賽不提的,不碰,從小到大,成績競賽導向的教育都沒有停止過。
時常聽到別人的反應:「這有什麼用?有加分嗎?有考績嗎?能賺錢嗎?」所有不在評鑑裡面的項目瞬間變成了「沒有用的東西」。
以為脫離了聯考,迎接我們的大學四年卻是一圈更大的田徑賽道,設計系可能第一道跨欄競賽是時報金犢獎、第二道跨欄學生海報競賽、第三道跨欄系上年度評分排名……我曾經一道又一道地衝刺跨越各個獎項,但接踵而至又有下一道障礙、下一個比賽,無止無盡,比考試更痛苦。
我並不否認考試跟比賽的價值,當然這是一個很好的學習機會,可以大量觀摩別人與磨鍊自己,所以我曾經都非常投入,只為了在校內校外的競賽得到更好的名次。而我們要做什麼樣子的設計,也是由不得自己的。比賽會有贊助廠商,會依照他們的要求指定主題,學生根本不用煩惱自己要做什麼樣子的設計,只需要想辦法在畫面上加巧思、在美學裡求變化;大家的作品打開來其實很類似,一來符合客戶的品牌形象,二來議題雷同,很對評審的胃。
但是當比賽結束,創作就結束了,思考模式跟風格取向不斷地被比賽斷層切分成毫無關係的山丘,阻斷連接自我意識的道路,只剩下客戶是誰,要幫他們做什麼。久而久之,我發覺自己完全不會思考了,像是一隻旋轉一圈半入水的表演型海豚,獲得如雷的掌聲,在水裡的我卻聽不到水平面上一丁點聲音,在藝術的漩渦裡,我的靈魂在哪裡?我又應該往哪裡去?
我們心心念念去討好客戶,把自己活成別人的期待,忘了自己是誰。
什麼時候可以不再做一台機器呢?什麼時候不再以名次來衡量自身的價值呢?如果沒有考試、沒有比賽的世界,我可以成為什麼樣子的人?
認識自己為什麼這麼重要?
印象中,在台灣的課堂上從來沒有介紹過自己,開學第一堂課總是老師點名,叫到名字後「有」一聲就可以。在美國,每一學期的第一堂課,都要對全班介紹自己,像是我是誰、擅長什麼風格、想要研究的主題等。看似簡單的一件事,我卻從來沒有練習過,納悶地心想:「我是誰有很重要嗎?為什麼不趕快上課,要浪費時間介紹自己?」
介紹自己不單只是讓別人認識你,也是定義自己、思考自己的過程。透過每一個人的自我介紹,打開了一條通往世界的通道,原來這些同學來自世界每一個角落:有印度工程師、科威特伊斯蘭教的藝術家、挪威大學生、泰國動畫公司老闆……坐在教室的一角的我,頓時感受到周邊擁有著宇宙般無限的能量,相較之下自己是多麼渺小與無知。每一雙異國的眼神都是我的鏡頭,藉由他們的自述重新調整望向世界的角度,並在目光折射裡找回自己的成像。
我是誰?這個名字背後又代表什麼?不管我們是什麼樣子,都是獨一無二的自我,沒有任何答案是錯的,也沒有人可以否定任何獨立個體的存在。
在一次次的自我介紹中,我發現亞洲人在介紹自己專業的時候,常常是以「技術」來說明自己的理念,比如說他們會回答研究的是:3D動畫、動態圖像、裝置藝術等。外國人的回答就稍微不一樣,他們常常會表達一些抽象的概念,例如:「我想要研究怎麼說一個好的故事(Story telling)。」他們注重的是觀念上、思想上、故事裡的突破,即使技巧有限,只要故事動人,依然是一部好的作品;反之,沒有骨幹,空有華麗的斗篷,怎麼看起來都是薄弱的,無法在心頭留下深刻的一震。當亞洲思維還停留在研究先進的軟體跟酷炫的技巧時,他們不單只是思考表層的漂亮程度,反而專注於如何表達人文情感。
老師也可以透過自我介紹認識每個人,從中協助學生完成專研的領域。我記得那時候自我介紹時,發自內心地說:「從前我在學校或是工作上有很多商業作品,但隨著時間越久卻越迷失自我,處處想要討好客戶、取悅別人。因此,我決定在未來研究所的兩年裡,想要做實驗性、開創性質的作品,不再是為了任何人,或是被任何利益所影響。我們畢業後可能在業界為他人做設計二十年、三十年,反而只有這兩年,我可以隨心所欲做自己真正想做的東西,為自己而活。」我終於明白,自己可以不為了誰,好好做一場創作。
不再為了取悅比賽評審、客戶、雇主,讓我第一次感受到自我的存在、認識自己的價值,在迷惘之中重新定義自己真實的樣子,任由內心的聲音導航前進。
人生不是為了取悅別人:為自己發聲
研究所第一年,大家最常聊的一個話題就是:「你的畢業製作 (Thesis) 想要做什麼?」
一開始總覺得才剛入學,怎麼知道畢業製作的主題想要做什麼呢?在課堂上,我們一遍又一遍地丟出各式各樣的想法,並且在學校的資料庫中,找尋以往畢業生們的心血作品。在這個過程中,我開始感受到系上選擇主題的思維:「個人化(Personalization) 」。
大家開始訴說著「自己」的故事,以「自己的人生故事為出發點」構思。這跟我之前的經驗完全相反,記得有一次在台灣的畢業製作中,我提到要把自己的名字作諧音,當作作品名稱,得到的評語是:「這麼做太個人化了,不適合。」在亞洲社會文化中,我們習慣隱藏自己,做著主流的議題、取個好聽的筆名,試圖把自己的存在壓到看不見的部分,連大聲說出自己名字的自信都不敢,怎麼能夠期待做出一個以自己的背景為出發點的創作呢?
然而,在紐約視覺藝術學院,我被每一個訴說自己的作品感動著,一位名為達斯汀.格雷拉(Dustin Grella)的學長,在二○○九年的作品《和平的祈禱者》(Prayers for Peace)特別令我難以忘懷。他手繪幾千張的動畫影格,描述自己的親生哥哥德文.格雷拉(Devin Grella)在伊拉克靠近納杰夫城市的戰爭區,幫忙運輸軍事用柴油引擎油輪,卻不幸被殺害的傷痛事件。由於畫面太美、故事又太悲傷,我永遠沒辦法忘記看完短片後,久久無法言語的震撼。這是達斯汀的真人真事,格外動人心弦。
《和平的祈禱者》被世界上將近兩百個影展選中,贏得超過四十項大獎。原來,我們可以不為了取悅社會而被動地接受主流公式;也不需要為了迎合客戶去強調商業價值,所有的情節與轉折可以在我們成長的回憶與經驗裡找得到。它一直都在,只等待我們去發現。
過去,我在太多比賽裡迷失了,也曾在客戶的提案過程中,漸漸地失去了熱愛設計的初心。當我明白可以不用再抽離自己原生的文化,不需要再對自身經驗視而不見,彷彿一切都變得不一樣,心底不斷湧出各式各樣的想法,開始接納自己,找回自己活著的方式。這個過程不單單發生在我身上,每個人都有類似的化學變化,他們在課堂分享著自己的成長史:青春年少時面對最好的朋友突然驟逝、素食主義者對於生命的感觸與呼籲、身為同志訴說著一段刻苦銘心的戀愛經驗、故鄉因為環境污染變得滿目瘡痍……等。每一段真情告白都是獨一無二、為自己發聲的故事。
日本建築大師安藤忠雄曾說:「追隨多數必然迷失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繼續自己想做的事,活出自己。」他的作品從來不去迎合任何人的胃口,從水之教堂、光之教會到表參道之丘,用灰暗的清水混凝土打造簡潔洗練的設計風格,一眼就能看出是他的建築創作。
如果人生不為自己而活,處處討他人歡心,有什麼意義呢?我們活著的責任之一,就是好好地愛自己,相信自己,無論如何,不要讓別人去決定我們該怎麼活。
勇敢為人生創作屬於自己的篇章,去取悅那個最值得被愛的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