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眼中的圓滿，未必是別人的充實；你眼中的蜜糖，可能是別人的砒霜。人生若要無悔，唯一的前提是：閉上眼睛，聆聽內心，把裁量決斷緊握在自己手裡。
《人類簡史》裡有這樣一段。
一九六九年七月二十日，尼爾．阿姆斯壯（Neil Armstrong）和伯茲．艾德林（Buzz Aldrin）踏上月球表面。這是他們的一小步，人類的一大步。
為了邁好這一步，登陸前的幾個月裡，阿波羅十一號的太空人都在美國西部一個環境類似月球的沙漠裡受訓。那裡恰巧也是幾個美國原住民部落的所在地。
於是，一個傳說誕生了。
有一天，受訓的太空人邂逅了一位上了年紀的美國原住民。老人問，你們這些奇裝異服的人究竟在搞什麼把戲。太空人回答說，他們來自一個研究探險隊，不久後就要上月球了。聽聞此言，老人沉吟良久，問太空人能否幫個忙。
「要幫什麼忙呢？」太空人好奇地問。
「是這樣的，我們族人都相信我們的聖靈住在月亮上。不知道你們能不能為我們族人帶個重要的口信？」老人央求道。
「要帶什麼話？」太空人追問。
老人用族語說了一大串，並讓太空人重複再三，直到確定他背得滾瓜爛熟為止。太空人還不死心，想弄清這串「咒語」的意思。
「啊，這是族人和月亮上的聖靈之間的祕密。」
太空人回到基地，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找到一位會講當地語言的人，把這段話嘰哩咕嚕背了出來。
翻譯簡直要笑倒了。原來，太空人死命背下來的話是：「不管這些人跟您說什麼，千萬別相信他們，他們只是要來偷走您的土地。」
這個故事影射的當然是帝國主義者的撻伐與征服。但我卻從中讀出了另一層意思：關於別人的生活，我們可能一無所知。
新媒體時代放大了很多焦慮，其中最為典型的，就是盯著別人的生活不放。
隨意列舉一些標題，想必大家都不會陌生：「年入百萬和年入十萬的差距究竟在哪裡」、「為什麼你的同齡人早已中產，你還掙扎在溫飽的泥潭」、「你離買兩百坪的大房子，只差這一點」。
囿於眼前的現實，卻熱衷成功的彼岸，要不是凝神細看，還錯以為是穿越到了《大亨小傳》的年代。可全民發夢的背後，對於期待的生活，我們卻連基本的了解都不願去做。
有次在網上亂逛，撞見一則貼文。發起者問，從小城市到上海念書，熬過辛苦的求學時光，謀到一份穩定的工作，從不偷懶，也不抱怨，終於在三十歲達到了月入三萬人民幣。因而，他有機會去夠一夠夢中的房子，結果卻發現，「月入三萬元卻連三十坪價值千萬的房子都供不起」。
我很佩服他的勤勉自律。用上海話說，這份牢騷卻是「發糯米嗲」（編註：矯情、做作之意）。稍有經濟學常識的人都知道，房地產價格由多種因素共同決定，學區政策、周邊配套、交通設施……牽一髮而動全身。換句話說，當你選擇一間上千萬的房子，與其說是繳清頭期款和貸款，更像是負擔一種生活方式。上千萬的房子寬敞、舒適、體面，但小到買菜購物，大到教育養老，成本自然隨之上升。
靠奮鬥換來扎根置業的機會，值得稱許，但小有所成就好高騖遠，實力未到卻心生怨念，未免毫無必要。
要知道，真的依靠自己努力住進豪宅的人，其實並沒有醉心房子的時間。他們有更重要的事情想完成，有更緊迫的目標要實現，工作全勤哪裡會拿出來誇耀，打著點滴還不忘透過電子郵件指揮，不過只是基本的底線。
沒錢的人永遠幻想財務自由，然後環遊世界。可我所見的身價上億的人，固然也要放鬆，卻從來沒有金盆洗手的那一天。當錢不再是困擾，人生的意義就要重置，攀得更高，再往上只會更辛苦。
不是每個在機場候機室看馬雲演講的人都能到紐約證交所去敲鐘，也不是每個聽著李笑來長大的人都能找到通往財富自由之路。雖說幻覺是人類進步的階梯，夢醒時分，還請照照鏡子，認清自我。
我每天基本上準時醒來。因為天光漸亮，樓下的房地產仲介就要列隊集合，開展狼性的精神喊話，經理喊一句，全員跟一句。有次我分明聽到經理的嘶吼：「我們是團隊，不是犯罪集團。」從此，對房地產仲介的口若懸河和自知之明深為折服。
當喊話結束，仲介員工們挺胸收腹，昂首高唱零點樂隊的《相信自己》。自從房市興盛，我的手機鬧鈴再無用武之地，雷打不動的「相信自己，喔哦哦哦哦」，構成了我生理時鐘的一部分。
偶爾我會想，仲介戲劇性的「強心針」裡，有多少由衷的因素，又有多少表演的成分？他們是真的相信自己，還是勉力靠勸服維持生計？當暴漲的房市讓金牌銷售員開上了豪車、戴上了名錶，他們是否會迷惘，紙醉金迷和晝夜不息，哪一個才是他們想要的命運？
但更多時候，我好奇的是，名校畢業的有為青年和房地產仲介的差別何在？為了跨越階層而躊躇滿志的年輕人，能在多大程度上想像乃至追求功名利祿之外的人生？如果賺錢是能力，這些就屬於智慧的範疇吧？
蘇珊．桑塔格（Susan Sontag）有一本講述戰爭攝影的專著，叫《旁觀他人之痛苦》。她提示我們，不忍觀瞻的影像儘管能喚起悲憫之心，但無能為力的感受同樣也讓影像顯示出多餘且荒誕的一面。如果缺少獨立思考，直接向影像的內容投降，我們的判斷力將越來越弱。因此，想要正視他人的痛苦，距離感尤為重要。
仿照別人的樣子來生活，註定是緣木求魚。如果我們真的無法把目光從別人身上移開，至少應該理解，那些外人以為的悲喜，遠不是看上去那麼簡單。
朋友跟我說，她參加了一個滿是海外留學歸國精英的五百人大社團。有一回，社團裡如火如荼地討論一個問題：那些年收入五十萬人民幣的女生，都在和誰談戀愛？
不是風華正茂的帥哥，不是事業正盛的精英，也不是家財萬貫的老闆。正確答案是：她們沒空談戀愛。
你眼中的圓滿，未必是別人的充實；你眼中的蜜糖，可能是別人的砒霜。人生若要無悔，唯一的前提是：閉上眼睛，聆聽內心，把裁量決斷緊握在自己手裡。
（本文選自全書，張若儀整理）
作者：傅踢踢
出版：遠流出版
書名：成大事者，都敢對自己下狠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