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失戀是人最痛苦的一段日子,就像結合在一起的靈魂,忽然一方撤走,另一方就只剩下血淋淋的空洞。我安慰過很多失戀的朋友,夜深人靜,跟他們講故事,陪他們喝酒,與他們聊天。直到失戀這件事情,真的發生在我頭上。
那天陽光照在我身上,可心裡依舊陰雨連綿,三里屯附近店裡的歌曲,似乎每首都是為我唱的。工作無法讓我集中,電影看不進去,書翻開半天卻只停留在第一頁,我知道自己到了低谷,至於如何走出來,道理都懂,卻必須經歷時間。這最低谷的時間,該如何度過?
那天下課,我約了好友小君。五年前,我在外校認識了她,那時我讀大三,她高三畢業被保送到北京的一所很好的外國語文學院。在北京這麼多年,她一直像我妹妹,內向不怎麼喜歡說話,幾乎沒有社交,偶爾我叫她看看話劇,請她喝杯咖啡。
那天我發訊息給她:「哥失戀了,來陪我吧。」
幾分鐘後,她回覆:「在哪兒?幾點?」
我告訴她地址和時間,因為太晚,怕她回家後男朋友有意見,於是趕緊加了一句:「能來就來,不能別勉強,別跟男朋友鬧不愉快,我到時候成千古罪人了。」
她說:「你都這樣了,我不來還算人嗎?」
我笑了笑,因為在此之前,我找了好幾個朋友,他們要不是嫌太晚,要不是有事,總之,按小君的話,他們都不算人。的確,我都這樣了,你們還不陪我喝酒,還算人嗎?
我喜歡跟人喝酒,尤其是在失戀後的幾天,因為喝酒能讓我晚上躺在床上很快入睡,減少夜不能寐的掙扎,走出痛不欲生的思考。可是,一個人喝酒,既不能說話,又很難喝多,久而久之,越喝越鬱悶。這個時候,如果有個人陪在身邊,聽你說話,哪怕不說話,陪著你,這段痛苦的時間也能相對好熬一些。
在北京這麼久,總感覺朋友很多,但很多時候經常半夜寫書,寫完東西想找人聊聊天或喝一杯,換來的回答都是:「改天吧。」
畢竟,選擇與眾不同,就要承受孤獨的代價,這時,反而格外珍惜在一些特殊時間陪著你喝上一杯的人。
小君好像剛加班回來,她風塵僕僕的坐在酒吧裡,等著我:「好好的,你怎麼分了?」
我說:「別問,哥不是讓你來安慰我的。」
她說:「太好了,我最不會安慰人了,我安慰你就一個字,喝!」
她點了一瓶威士忌,配著大瓶的冰紅茶,滿滿的倒上一杯,舉起杯子說:「啥也不說了,乾杯。」
出來混這麼久,從來沒有見過喝的這麼兇殘的她,今天怎麼了,是我失戀了,還是她失戀了?
我喝了一口,她繼續叫囂著:「哎哎哎,我都乾了,你那裡養金魚呢?」
我疑惑的看著她,喝完了杯子中的酒,說:「你最近還好吧?」
她倒滿了酒,說:「你問哪方面?」
我說:「你不是在一家公關公司上班嗎?」
她說:「是啊,上個月辭職了。」
我說:「為什麼。」
她說:「準備出國讀書。」
我繼續問:「考得怎麼樣?」
她說:「托福一百一,GRE 三百二,發揮一般吧。」
我點點頭說:「挺不錯的成績,能申請學校了,可問題是,為什麼要出國啊?工作不是挺好的,感情不是也挺穩定的,怎麼了,想有更高的台階嗎?」她喝完杯中的酒,瞪著我說:「你到底喝不喝,有失戀了不喝酒的道理嗎?」
當一個人跟我說喝酒的時候,如果對方不是什麼主管,不是強迫我喝到底,大多數情況下我都會不醉不歸。不知道為什麼,每次在喝多的時候,總能看到對方最真的自己,能聽到最真實的聲音。我遇到過很多電視上的名人、電影裡的明星,在一起吃飯的時候,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講話的時候,顧前顧後,生怕別人不仰望他。
可是幾杯酒下肚後,慢慢的變回了本性,講出來的話,多少帶了一些感情。能跟一個相信的人喝多,講兩句內心深處的話,不會有連帶反應,很幸福。
小君似乎有很多故事,她曾經問過我:「當你愛上一個愛無能的人怎麼辦?」
我說:「他又不是唐僧,要那麼博愛幹嘛,何況又不是性無能,你要嘛適應他,要嘛離開他,找一個能愛而且能幹的人。」她笑著罵我猥瑣,但是很滿意的點著頭。
小君大一那年,認識了她現在的男朋友,一晃在一起五年了。畢業後,兩人住在一起,她說那男人很悶,平時不怎麼講話。
我笑著說你也很內向,剛好兩個悶葫蘆在一起,挺配。
她說:「滾,我是個性格外向的人。」
我說我信了,我是個內向的人。
她一拳打了過來,讓我好好講話。可是我真的在好好講話,因為每次跟她講話,她都一副話不多的樣子,是她對我隱瞞,還是她對身邊的男生隱瞞,又或者,她只是在對自己隱瞞?
她越喝越多,很快,一瓶威士忌快見底了,我坐了過去,把手搭到她肩膀上說:「想哭,就哭吧。」
她把頭放在我肩膀上,哇的一聲哭了出來,眼淚滴到我的脖子裡,從熱變涼,像極了她心的溫度。我問她,你到底怎麼了,我才是失戀的好不好。
她說:「你只是失戀痛苦那麼幾天,而我雖然戀愛,卻每天都在煎熬。」
其實一個人戀愛受煎熬,解決方法特別簡單,就是趕緊分手,長痛不如短痛。兩個人如果不合適,就一定要提前下狠手,在結婚前,就終結所有的苦難。畢竟,等到結婚後發現不對勁,再離婚的殺傷力更大。
我說:「既然覺得每天戀愛都在煎熬,就趕緊分了啊。」
小君說:「如果真的這麼簡單就好了。」
三年前,小君在一次聚會上認識了崗子。崗子是個典型討人喜歡的大男孩,會幫別人拿包,會幫女生開門,最重要的是,他會講笑話,逗女生笑。小君雖有男朋友,但卻潛移默化的覺得他愛無能,他平時就是坐在電腦邊上,要嘛就看著電視,躺在床上時兩人就像早就沒有了愛。二十多歲的女孩子,但凡有點姿色的,都不會局限於平庸無聊,他們總會找點事情,找點樂子。
崗子單身,見到小君後,立刻就發動了瘋狂追求。
小君和崗子在一起的時候,她會從憂心忡忡變成放心的笑,笑得很開心。她覺得,他們才是一個世界的,他們多情的人,才應該在一起。一次真心話大冒險,崗子輸了,朋友問崗子,真心話還是大冒險,崗子說真心話。朋友問:「你愛的人在不在這裡?」崗子看了一眼小君,點點頭。
後來小君輸了,她選擇大冒險,朋友讓她打電話給男朋友說「我想你」。小君硬著頭皮打了電話,許久,那邊才有人接起電話。小君羞澀的說:「我想你了。」
接著,那邊懶懶的說:「幾點了,我先睡了。」
那時,才十一點。
飯局後,醉醺醺的小君去了崗子的家。崗子說,那人不會愛,後面的日子,讓我來照顧你吧。
小君點頭,第二天,她回家收拾衣服準備告別,可是,當看到他們的衣服一層層疊加在一起的時候,她放棄了。這麼多年了,她實在不想放棄。她想,會不會,三個人中間,我能平衡。
感情這個東西,永遠都是兩個人的,神在造人的時候,就考慮到亞當和夏娃必須是一男一女,神只讓蛇捲入他們的罪惡,卻沒讓蛇捲入他們的愛情。畢竟,當選擇變得多了,愛情也就變得糾結了不少,生活也就複雜了太多。
她徘徊在兩個人中間,一個熱血中燒,一個踏實穩定,一個能為之爆發強烈的激情,另一個在勞累一天能給她最安全的港灣,很難想像,她在兩個人中間,周而復始的平衡了三年是多麼累。
她放棄了所有的社交,因為這段三角戀已經占用了她所有的精力;她不敢跟人喝酒,因為怕喝了酒,無意間講出這個故事。外向的她,開始越來越不喜歡講話,因為言多必失。她承受不了放棄任何一方的痛苦,有時候她經常弄混誰跟她講過哪句話,誰給她送過什麼禮物。
就這樣,愛得越來越累,越愛越疲。
她想到逃離這個國度,申請學校出國,這樣,她能再也不想這兩個人。於是她辭掉了工作,一心一意準備托福考試。她想離開這個國度後重新開始,忘掉這個自己一手製造的混亂世界。崩潰一點一點的侵蝕著她,畢竟紙裡包不住火,終於,她露出了馬腳,兩個男人見面了。
弱小的,終究是弱小的。崗子很強勢,對他只說了一句話:「她已經不愛你了,放手吧。」
男孩擦乾眼淚,轉頭跟小君說:「你要想回來,隨時回來,我等你。」
小君最終選擇了崗子,卻在兩個月後,被崗子劈腿。
她告訴我惡人有惡報,自己就是個惡人,自己先劈腿,然後被人劈腿,這個懲罰是自己應得的。她回到男孩的身邊,男孩沒說話,只是默默的收留了她。沒過幾天,男孩告訴她,自己要去烏克蘭,他要離開這個國度,最重要的是,他要離開她。
明天,他將會登上去烏克蘭的飛機,追求自己的生活。
此時此刻,她哭得稀裡嘩啦,抽泣的講著。我已經忘記了這次是我失戀,還是她心碎。她哭得太難受,忘記了這次來喝酒的原因,我聽得太難過,忘記去想自己的悲傷。喝完酒,我扶著她,穿過寒冷的三里屯,她大罵著:「他們兩個都是渣男,世界上的人都是渣男。」
我喝得也不少,吐了一路,她問我住在哪裡,我指了指前面的旅館,說:「住在那裡。」
她要送我上去,我點點頭。
走進房間,她撥通了熟悉的電話,哭著說:「我知道你要去烏克蘭,可是我現在喝多了,你要不要來接我?」
房間裡很安靜,安靜到我能聽到電話那邊的聲音。
電話那邊說:「小君,其實每次你半夜喝多,我都知道你身邊有他,所以,太晚了,我睏了,想睡了。」
小君喊著:「你這個懦夫,為什麼不來接我,難道你不知道我愛的是你嗎?我告訴你,你這次不來接我,別後悔。」
那人說:「小君,你真的很無理取鬧。」
小君氣得掛了電話,關上了旅館的房門,脫掉了外衣,拉了我一把,說:「李尚龍,我知道你現在單身,你想上我嗎?」
忽然,我笑出了聲,我拿起她的衣服遞過去,平靜的告訴她:「我想你應該知道,誰才是真正愛你的人,誰才是你真正值得愛的人。」
她冷笑:「你不想跟我上床嗎?」
我把衣服披在她身上,告訴她:「小君,這世上不是每個男人都是渣男,不是每個男人都想跟你上床。美好的愛情,只配出現在潔身自好的純潔靈魂上,不是嗎?」
小君呆在我面前。
我繼續說:「回去吧,去求他不要走,不要跟他談條件,不要用氣勢壓他,他不傻,用心去愛他好嗎?就算明天他就離開,今天起,無雜質的去愛一個人,哪怕就一天,好嗎?」
我說完這話,淚水已經模糊,對男生來說,原諒一個劈腿的人,忘掉自己看到聽到的,去重新愛一個人,說說容易,做起來太難。
小君離開我房間的時候,跟我狠狠的擁抱了一下,她說:「謝謝你龍哥,謝謝你讓我知道世界上還有美好,還有愛情。」
我點點頭,送她離開後,我掩面而泣。
幾天後,我去了西藏。
在樟木口,我收到了小君的微信,她告訴我,他們最終還是分手了,她明年準備出國。這次青春過得太波折,願後面的日子,能去談一場沒有雜質的戀愛。
我在雪山下,一月的西藏,空氣冷到骨子裡。我拿出相機,雪山的雪,很乾淨很單純,冷風吹在我面頰,兩顆淚忽然間被寒風凍住,晶瑩剔透,沒有雜質,乾淨可人。
就像那些從來沒有被污染過的愛情,就像為了彼此未分開的兩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