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三時我得到一份校園中文助教的工作，每周兩次在圖書館一對一輔導中文。Charles是我的第一個學生。我教了他兩年，直到畢業。和他的關係也從師徒變為好友。
成績好doesn' t mean everything
Charles當年發的第一封「求助」郵件，大意是自己在耶魯已經上了兩年半中文課，最近遇到了瓶頸，自感學得「很差」，需要輔導。字裡行間滿是「求助」的迫切。
第一次輔導安排在巴斯圖書館的一樓咖啡座。那天，Charles穿著灰色羊毛衫，圍著黑色圍巾，安靜的坐著喝咖啡看書。見我來了，他站起身和我握手、自我介紹、寒暄，簡單幾個動作卻吸引了周圍女生的注目和私語。後來才知道，他是耶魯民間評選出來的「cover boy」，俗稱「校草」。
輔導開始，Charles自覺把對話語言換成了中文：「李老師，可以叫我廖濤。我在學高階中文，可最近覺得學不好，讓我感到頭疼。我想提升一下。」幾句話的抑揚頓挫毫無問題，幾乎聽不出是個「歪果仁」。
「好的，廖濤。能說說你都遇到什麼困難了嗎？我們對症下藥，有的放矢。」我故意連說兩個成語，想「刁難」一下他，建立「李老師」的威信。
「嗯，我也希望對症下藥。最好能釜底抽薪，不要揚湯止沸。我這麼說對嗎？」Charles一臉認真樣的看著我。
他竟然聽懂了我說的成語，還回敬了我難度相當、用法正確的詞。我結識了很多中文流利的外國人，可像Charles這樣才思敏捷、用成語見招拆招的，恐怕是後無來者。
「非常正確，你對成語是信手拈來啊，厲害！」
「信手拈來？哪裡哪裡。不敢在李老師面前，嗯，班門弄斧……」
好吧，我認輸。趕緊回到正題：「我如何幫你提高中文水準呢？」
Charles邊介紹自己學中文的歷史，邊把教材展示給我看。耶魯的高階中文課原來真的很「高階」，課本裡收錄了《論語》等中學生的文言文，包括李白、杜甫、王維的詩，魯迅、冰心、巴金的文章節選，以及各種與中美社會有關的議論文。再看Charles過往的中文作文和考試分數，我又吃了一驚：所有小考都在九十分以上，期中考九十八分，兩篇作文均得到A。這明擺著是個資優生，怎麼就「學不好」了，怎麼就「感到頭疼」了？
「廖濤，你的中文成績很棒，口語也溜，到底是遇到什麼困難了呢？」
「李老師，我認為成績好doesn’t mean everything（並不意味著一切）。成績對我而言，不是最重要的事情。我想學習中文的內在，我想學得更加深刻。可是最近，我感到有點喘不過氣。因為，我雖然上課學的詞語句子都沒問題，可是，我都沒有機會和時間，去了解語言背後的故事。比如，為什麼是『兩個黃鸝鳴翠柳』，不是『兩隻』呢？這些東西，教授沒有在上課時介紹。而且，現在學的中文難了，能讀得懂，但說不出來，口語好像沒變好。所以，我想請你指導我，我想把中文學得更好，不是為了考試和背書才要學……」
在耶魯的兩年中文助教工作裡，我幫過九個學生，八個人來找我的目的都是提高分數。而一旦交了論文、考試pass，他們就消失無蹤了。唯獨Charles，在見面前把自己的中文學習情況形容得最「堪憂」，卻是成績最好、最真心實意想學好中文的人。
從那之後，我們每周兩次中文輔導。我不時發信給Charles一些中國名家的美文，他竟幾乎每篇都讀，列出一堆問題，追著教授和我發問。推薦他的好電影，比如《活著》和《紅高粱》，他也配著英文字幕看了不止一遍。
我教Charles中文，但有時我覺得他才是我的老師。他教給我的，遠比我教給他的要深刻：對熱愛之事的最純粹的尊重與專注，一種匠心精神的體現。
經常有大學生朋友問我：「Leo，能給我一些建議嗎？現在感到好迷茫，不知道未來的路要怎麼走。如何規畫人生才好呢？」
楊絳先生說，你的問題主要在於讀書不多而想得太多。我想把這句話改一下，送給「迷茫」的大學生們：你的問題主要在於做得不多而想得太多。像Charles這樣家境優渥的高富帥都在努力不懈，出身平凡的我們又有什麼理由，不去擺脫迷茫的多愁善感，好好奮鬥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