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總是費力地想帶領孩子把心裡的話說清楚,但麻煩的是很多時候,其實我們也只是「習慣」這麼說,並不真的清楚自己心裡的話是什麼。
我從房間走出來,看到老二站在樓梯的木頭門欄前(門大概九十公分高,防嬰幼兒滾落樓梯用),拿著他喜歡的兩個公仔在門上排列著。
老二看到我,說:「媽媽,妳看喔!」
「不行!!!」我毫不遲疑地大喊。真的,那當下,是需要三個驚嘆號。
老二嚇了一跳,立刻拿了兩個公仔就跑回房間。而我,還在自己的狀態裡呼喊著,要他出來。
「不要,妳會罵我。」老二說。
「不會,我不罵你,你出來。」
他出來了,帶著眼淚。
「這樣很危險。」
「不會啦!」
「我們說好不在樓梯玩,也不可以丟玩具。」因為那會傷害自己,或傷到別人。
「我沒有啊!我沒有在樓梯玩,也沒有丟玩具。」
我拉著他坐下,說:「可是你在樓梯門上放玩具,然後故意開那個門,玩具就會從樓梯掉下去,底下如果有人就會被你的玩具打到。這不是在樓梯玩嗎?這不是在丟玩具嗎?」天啊!我這是在跟一個小孩辯論嗎?
「我沒有……我有看到沒有人啦!」老二哭著說。
「好,不管有沒有人,媽媽只是要告訴你,這種玩法一樣不可以。」
「媽媽抱啦!」老二依然哭著說。我抱了抱他。
去廚房洗杯子時,隱約覺得哪裡怪怪的,又說不上來。
老二跑到身後抱住我,輕聲說:「媽媽對不起。」
我心裡有點難過,但說不上來在難過什麼,只是回過頭抱抱他,告訴他:「沒關係。」
上班的路上,我注意到自己心情悶悶的,呼吸時胸口有些不順,感覺哪裡卡卡的。這個悶也讓我注意到自己的難過,大概是因為聽到孩子那句「對不起」吧,一路上環繞在我的腦海裡。
我問自己怎麼了,同時開始有種感覺,其實是我錯了。
我不分青紅皂白地,只是看到孩子在樓梯邊玩就下意識地阻止,沒有道理可言。他是真的有注意底下有沒有人,也不覺得小公仔會跟「傷人」扯上邊,並沒有違反我們的任何約定,而我的辯論,卻硬是把「違反約定」扣在他的頭上。難怪他的第一個感覺是委屈,躲到房間裡面,後來更是哭個不停,大概是心裡覺得說不過媽媽吧!
*嘴上唸個沒完,心裡懊惱不停
每天,我都會聽到自己說這些話:
「快去收一收!」「統統整理乾淨!」「到底有沒有在聽?」「不要這樣!停下來!」
「還玩,都講不聽!」「為什麼都要媽媽生氣地說話?」「吃飯啦!吃完飯再講!」
「不可以就是不可以,不要再問我為什麼了。」「不行,我數到三喔。」「安靜,不要再吵了!」
所有的指令都伴隨威脅、恐嚇的語氣,有時使喚,有時煩躁地數落,如果再加上不離手的手機或平板,大概就是最不喜歡自己,也最不欣賞孩子的時候了。
這種時候多嗎?說實在的,每天都會來上一會兒。可想而知,我們不僅餵養了孩子的害怕與不在乎,也餵養了自己的懊惱與罪惡感。當彼此的這些感受被養大了,又會為了逃避它們,而讓這樣的循環更加扎實地存在。
我問自己:明明知道該怎麼回應,明明知道只要慢一點、多想一點,情況就會不同,明明知道只要安靜而專注地看孩子玩耍就好……怎麼那麼多時候,還是執拗地忽視這些「明明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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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妹妹想玩哥哥的玩具,哥哥拒絕了,媽媽也說不可以,妹妹卻還是打開了。
我問她:「妹,妳都聽到哥哥和媽媽的話了,怎麼還是把它打開?」
她吐吐舌頭,說:「因為實在太想玩了,所以忍不住嘛!」
也許,如果讓孩子安心地說,反而能把話說清楚,而他們心裡的聲音往往就這麼簡單。
媽媽先承認自己有時太急著避開燎原的星火,有時太想解決問題,或是忙著收拾殘局,所以即使知道怎麼說、怎麼做比較好,還是會依著心裡的不安與慣性來處理。
每時每刻,我都在回應自己內心的各種疑問:「可以不可以?」「左邊或右邊?」「要前進?還是回頭?」「快些?或是慢點?」……而這些最終的決定和選擇是如何形成的?有時可以慢慢想,有時憑的是直覺,更多時候,只是為了本能地趨樂避苦而已。
*媽媽也需要練習定心地看
如果這個家是一艘在海上航行的船,那麼,「船長」的心裡,其實也只是另一個常常惶惑不安、佯裝鎮定的孩子。
我也很想讓孩子安全、自由地探索世界。但是,唉,我那頑強的「習性」啊!總是率先出手搓掉孩子正在萌芽的自主與好奇。即使努力提醒自己慢一點、緩一些,仍會不假思索就開罵或拒絕,甚至想透過辯論堅持自己的掌控權。
沒關係吧!一次次慢慢練習。假如早上的時光可以倒帶重來,也許我會看得再清楚一些:這是一個七歲的孩子,我可以先問問他樓梯下面有沒有人,如果他有注意到沒人,我就可以欣賞他已具有的判斷力。
當他說:「媽媽,妳看喔!」我可以試著從小孩的眼光看見公仔站在門上的趣味,也許這對孩子而言,才是創造力、遊戲力的滋養,而我也會因為和孩子踏實地討論,體會到真正的安心與自由。
(本文選自全書,張若儀整理)
作者: 洪美鈴
出版:寶瓶文化
書名:還是喜歡當媽媽——心理師媽媽的內心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