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五年五月的第一天，是慶祝朋友生日的歡樂時刻，臉書營運長雪柔．桑柏格（Sheryl Sandberg）沒有想到，會在派對舉行的飯店裡，親眼看見丈夫戈德伯格毫無生氣地倒臥在地，死因是急性心律不整倒下造成的頭部重創。
這一切在眨眼之間，灰飛煙滅。
她先是不斷質問自己，是因為她事發當下沒有與丈夫在一起？是因為她沒有早點發現丈夫的心臟問題？是因為她……。愧疚像浪，一波接著一波打在心頭上，哀痛欲絕。
但隨之而來的，是更深層的無助──要怎麼告訴七歲與十歲的孩子，他們從此失去了父親？
「韌性不是人格特質，是一生的課題」
一想到年幼的孩子必須面對如此巨大的創傷，無法在雙親陪伴下成長，她幾乎心碎。從飯店回家的航程，桑柏格已經不記得有多久。她只記得，一進家門，勉力維持平靜說出「爸爸過世了」的當下，一雙兒女的哭喊，至今仍是心裡震盪共鳴的回聲。
戈德伯格下葬的第三十天，桑柏格在臉書發文，提到一場他再也無法參加的親子活動，她哭著接受人生再也沒有事事完美的「A計畫」，當時朋友鼓勵她，既然只剩下「B計畫」，就要做到最好。
但孩子能接受沒有爸爸的B計畫嗎？作為母親，她最大的恐懼，就是孩子之後的人生，會不會再也無法重拾快樂？
桑柏格問遍親友，很多朋友提醒她，相信孩子的韌性（resilience）。這些朋友，有的年幼失怙，有的是兒童心理學家，有的則是在社福機構工作，他們的現身說法，讓桑柏格有了結論：韌性不是與生俱來的人格特質，而是一生的課題。
桑柏格孩子的韌性的確不能小覷。那天桑柏格人生最黑暗的時刻，孩子仍能為他人著想——大兒子停止了哭泣，感謝她在這樣艱難的時刻與他同在；小女兒則說，她為爺爺和叔叔哀傷：「因為他們也失去了他。」這些童言童語，照進了一束希望的光芒。
和孩子訂「家規」 母子三人化解悲傷
根據臨床心理學家盧塔爾（Suniya Luthar）的定義，韌性是人在逆境之中，正向適應環境的能力。近來心理學家倡導，不論孩童或成人，鍛鍊韌性有如鍛鍊肌力，是心理健康的一大重點。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這一舉世皆知的道理，卻仍可能是不少人終身跨不過的坎。
培養韌性的第一步，就是替這個崩塌的世界重建可靠的穩定秩序。一天，她拿出一張海報紙及彩色筆，和兩個孩子坐下來，開始制定「家規」。
「尊重你的感覺」、「生氣、嫉妒與大笑是沒關係的」、「因為難過、想哭中斷任何事情是沒關係的」、「原諒自己」、「原諒他人」、「尋求幫助」、「好好睡覺」……，孩子用五顏六色的稚嫩筆跡寫下的，與其說是家規，不如說是巨大的悲傷之下，親子三人想出的應對機制。
例如，家規中訂定的「互相道歉」（double sorries），是桑柏格從女兒的童軍團課程得到的靈感，她把母子三人形塑成一個小小的互助團體，規定衝突發生當下，雙方要迅速向對方道歉，解釋原因。
每天睜開眼，悲傷席捲而來，三人的情緒滿溢且直接，憤怒一觸即發，但一次次看來微不足道的衝突與誤會，都是桑柏格家更深入了解彼此真實想法的機會。
有一天，小女兒終於忍不住吐露心中不平：「你們兩個和爸爸相處的時間都比我久！」在那個當下，誰能責怪一個孩子分秒計較與父親共處的時光？桑柏格和長子，也立刻認可她的感受。
「那張海報仍然掛在家中的走道上，每天都可以看到，它提醒了我們並不孤獨，且每個人的感覺都很重要。」桑柏格說，「我們一家人必須是一個團隊。」
桑柏格今年四月與華頓商學院心理學教授亞當．格蘭特（Adam Grant）合著的新書《人生B計畫：面對逆境、建立韌性、找回快樂》（暫譯，原文書名為《Option B: Facing Adversity, Building Resilience and Finding Joy》）中，母兼父職的強人媽媽不再高談商場上的競爭，而是彎下腰來，掏出心底最痛的傷，談一家人面對重大逆境的災後重建。
桑柏格用韌性兼顧家庭與職場。（圖/Getty）
邀親友憶往 讓至親印象不被遺忘
那張海報，只是開始。在書中，桑柏格提出根植孩子心中的四大信念：一、他們對生命有所掌控。二、他們可以從失敗中學習。三、他們是被看重的。四、他們可依賴他人，與他人共享事物。
不論前方如何崎嶇，人總要往前走。可是桑柏格總是怕，怕孩子有一天忘了父親。她一個早年喪母的朋友已經漸漸記不起媽媽的模樣，親朋好友不願談論她，不願引起傷痛。
桑柏格不想摯愛成為時間洪流下的斷簡殘篇。她召集親朋好友與戈德伯格生前的同事，請他們透過影片暢聊記憶中的戈德伯格——是個和藹、慷慨、聰明、風趣的人，還有些笨手笨腳。「我的孩子再也無法和他們的父親說上一句話，但等他們準備好的時候，他們可以透過戈德伯格至親至愛的人，了解他的模樣。」
不僅如此，從那天起，她的口中從未放下亡夫。當兒子從情緒漩渦中脫身而冷靜下來、當女兒為班上被找碴的同學挺身而出，甚至當他們不小心撞掉了玻璃杯，桑柏格總是笑著對他們說，「真有乃父風範。」
事發一年，桑柏格參加兒子學校的音樂會，看到一個個父親伴隨孩子出席，仍是觸景傷情。一回到家，她立刻潰堤，但那天仍得工作——晚上必須設宴招待臉書的重要國際客戶。
賓客陸續到場，桑柏格的眼淚卻怎麼也止不住。這時，兒子牽起她的手，「你應該直接過去，哭是沒有關係的。每個人都知道我們家發生了什麼事，」小男孩講話真有乃父風範，像個小大人了，「媽，那些人可能也曾經歷難過的事情，你做自己就好。」
母子角色顛倒，那一刻桑柏格才發現，孩子教她的，正是她先前強忍哀痛，也希望孩子學到的人生智慧。
右圖左為 臉書執行長祖克柏，中為印度總理莫迪。（圖片/桑柏格臉書）
桑柏格
出生:1969年 SherylSandberg
現職:臉書營運長
經歷:Google 副總裁
學歷:哈佛大學商學院 MBA
家庭:喪夫，育有一子一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