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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為孩子的「重要他人」吧!

成為孩子的「重要他人」吧!

2017-02-11 14:37

陪伴孩子,成為他們在面臨人生關卡時會想到的那個人,
這比教導他們任何技能和哲理,都來得重要。

我之前提到在紐約差點行竊的往事,但那其實不是我離地獄最近的一次。

快要退伍前,我被一位摯友背叛,當時年輕氣盛,一心只想報仇。我趁著休假日揣了把刀子,夜裡躲在他家巷口的電線桿旁,希望堵到返家的他,在他身上捅幾個傷口,用他的鮮血補償我的心傷。

逼視自己內心的獸

那是一個天清月明的夜晚,月光將他的身影拉得長長的,長到疊在我的身上。我和他的影子一起躲在暗處,血脈賁張地等著他走完人生的最後幾步路。

就在我準備出其不意奪其性命,索討自以為是的正義時,握刀的手忽然一陣痠痛,讓我險些握不住凶器。那種痛,讓我記起小學時孫老師逼我踢毽子、練身體時的痛,以及國中的王老師用藤條抽我,避免我被記過的痛。

我人生中的「重要他人」一瞬間都聚到了我眼前,那些浮光掠影在我腦海中快速奔騰。我忽然驚覺,自己差點辜負了他們早年的教誨,不禁嚇得跪倒在地,冷汗滿襟。

而他,他慢慢走過我身邊,慢慢走回家去,完全不知道剛剛和死神擦身而過。

人性的底層,其實充滿黑暗,我這樣的知識分子都曾行過地獄的門前,社會上多數的人未曾有機會逼視自己的黑暗底獸,竟以為自己和那些罪該萬死的殺人者在本質上完全不同──在我看來,差別只是運氣好壞而已。

偏鄉孩子,極可能就是運氣不好的人,萬一他們日後跟我一樣來到了地獄門口,我希望他們當下能夠想起我,想起這位曾經陪伴過他們的阿伯教授,哪怕只有一秒鐘,也許就有機會及時對犯行喊停。
因為一旦跨過了地獄之門,就再也沒有回頭的可能了。

陪伴,是最重要的一件事

到今年年底,我們在東石過溝的課程就將屆滿三週年。三年多前,我的想法是培養孩子寫程式的能力,希望他們有一天能夠用這樣的能力養活自己,翻轉人生。一路走來,我慢慢加入群眾募資的做法,希望串聯廠商與企業,為孩子們示範實踐夢想的方法,同時也建立一套可以靠著商品獲利、盈餘不斷回流社群的永續計畫,讓 Program the World 的理想可以慢慢實現。

這是個可以擴及五個世代的計畫:十幾歲的國高中生、二十幾歲的大學生和社會新鮮人、三、四十歲的業務和工廠作業員,以及五十歲以上的工廠老闆們,只要計畫生生不息,五個世代的命運都會被攪動起來,大家一起努力,一起踩動腳下的世界,一起脫離停滯的經濟死水。

然而──如果沒有這個「然而」,世界未免美好得太過虛矯──即便我將資源帶入偏鄉,即便我傳授偏鄉的孩子許多知識,即便孩子們有了長大後養活自己的能力,他們的人生還是面臨了許多問題,而「會寫程式」這件事完全無法解決他們的困境。

他們會暗戀或失戀、會對信仰失望、會得不到同儕的肯定、會找不到人生的方向。成長是苦痛的過程,我在教學的過程中,數度感受到他們既想要掙脫青春的蛹殼,又害怕社會現實的摧殘,種種矛盾拉扯著他們,就像當年拉扯著懵懂的我一樣。

三年了,我總算想清楚了一件事。陪伴孩子,成為他們在面臨人生關卡時會想到的那個人,這比教導他們任何技能和哲理,都來得重要。

就像孫老師之於我,就像我之於東石和岡林的孩子們。如果社會每個人都成為其他人的「重要他人」(important others),我們的社會怎麼會沉墜不興、悲劇不斷?

也許你會說:「我連獨善其身都有困難了,如何兼善天下?」問題是現代化社會糾結複雜的程度,已經無法讓任何人關起門來過自給自足的日子。如果日常生活充滿無法預期的危險,誰能夠置身事外?就像聖嚴師父說的,唯有照顧好別人的孩子,自己的孩子才會有好的生長環境。也就是說,唯有兼善天下,才能給我們獨善其身的餘裕。

讓我們從最實際的經濟面向來看,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海克曼(James Heckman)早就預估,投資兒童早期教育所產生的報酬率,會超過股市的長期報酬率。

其他社會學家也指出,忽視家庭貧窮、教育背景較差的孩童,會讓我們付出高額的成本,包括這些孩童長大後減少的生產力、犯下罪行的社會代價,以及因為缺少健康知識而增加的醫療經費,以美國的例子來說,這些成本每年約為五千億美元,相當於每位納稅人要支付一萬四千美元。

雖然我沒有台灣的數據,但我相信台灣的納稅人要為台灣那些家庭或教育風險較高的孩童所承受的負擔,絕對也是一筆龐大的數字。只是這筆錢不是一下子從我們口袋中掏出來,所以大家比較沒有感覺。

而且,就算我們對這些現象視若無睹,問題既不會自動消失,也不可能與我們無涉,所以趕快放下那支只掃門前雪的掃帚,多多關愛身邊需要溫暖和陪伴的孩童吧!

讓孩子適性發展

因為有了成為「重要他人」的體悟,我因而改變了程式教育的教學方針。對於那些一再努力還是無法通過晉級考試的孩子們,讓他們學習網頁設計或是電腦繪圖、3D建模等應用軟體,同時我也在尋求其他領域專家的協助,讓課程更豐富。

因為我擔心他們在寫程式的過程中一再受挫,最終會選擇離開我們的教學團隊。因此,對那些有學習能力的,我們教技術,對那些學不來技術的,我們就讓他們放手好好玩,重點是我們可以一直陪伴他們,同時也讓學習能力較好的學生去指導能力弱一點的孩子,他們既可以賺一些獎學金,也可以在教學的過程中讓自己變得更強大。

雖然,這樣的方向修正使得團隊必須製作新的教材、募得新的設備(如3D印表機和耗材),用更多人力開設更多元的課程,但能夠盡我們的一份心力,陪著孩子長大,讓他們適才適性地發展,比什麼都重要。

請容我強調,偏鄉的父母或許因為自身的種種限制,因此未能給予孩子完整的支持,但這不代表他們不愛孩子。事實上,很多家長愛護孩子的方式與都會裡的家長並沒有不同,甚至會因為自卑的心態──「抱歉,讓你們在偏鄉生長」──而做出超過他們能力的補償。例如,過溝的孩子幾乎人手一支智慧型手機,有平板電腦的學生也不少,儘管家長每個月的收入是那麼微薄。

當然,偏鄉也有完全忽略孩子、放任他們自生自滅的家長,但都會裡不也一樣有放學後就被安親班接走、自己拿鑰匙開門回家、幾天都看不到家長的孩子!問題出在父母有沒有自覺,而不是環境的品質。

偏鄉是社會經濟的事實,但他們世世代代無法脫離輪迴,則是因為想法已經固化了。所謂的「偏」,是偏頗的偏,而不是偏遠的偏。只要是教育資源高度不平等的地方就是偏鄉,所以嘉義有偏鄉;同樣的,台北市裡面一樣有偏鄉,偏鄉的所在地點與都市的物理距離沒有絕對的關係。

我們需要不斷提供偏鄉孩子新的東西、新的刺激,只要孩子跟得上,我們就送他們去看這個世界。這是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的過程,可能性太多了。只是它不是一條現成的路,一眼看不到未來,只能一步步埋頭努力,去實踐我們想像中的那個可能。

這又要說回到我最喜歡的卡通《獵人》。在世界樹上,小傑問久違的父親在追求什麼?金說:「我在追求眼前看不到的世界。」因為眼前看不到,所以要有一定的遠見和自信,才能一磚一瓦將想像的世界建構出來。

我覺得自己現在在做的事,正將我帶向人生最精采的一段旅程,因為過往那種菁英式的想像和理解受到很大的挑戰,我才能夠推翻那些不知不覺嵌進我的腦袋,但已經不適合這個世代的想法,在人生半百時轉個彎,步上這段意外的旅程,看見更多綺麗的風光。

給孩子更多的可能性

至於是怎麼樣的綺麗風光呢?我來舉兩個例子。

二○一五年的寒假營隊,孩子們在台南借宿的教會剛好有幾盒桌遊。第一次接觸到這類遊戲,孩子們愛不釋手。即便有些桌遊的複雜性需要我花一番力氣才可以理解,但孩子們卻願意自己研讀好幾頁說明書,理出遊戲的規則,玩得廢寢忘食。

後來我找了個機會買一盒(他們自己選的)桌遊,讓他們帶回東石去。因為我慢慢發現他們對桌遊並不是三分鐘熱度,於是鼓勵他們,何不做一套自己的桌遊?半年之後,「三界之亂」問世了。
讓我驚訝的是,以他們在桌遊方面的「資淺」,居然不是交出簡單的作業,而是複雜的「三界之亂」。這個遊戲以孩子們在奇美博物館看到的歐洲中世紀武士盔甲為發想,虛擬了一個世界。遊戲既需要合縱連橫的思維,又有運氣好壞的趣味,光是說明書就長達十六頁,兵棋多達七十三支,還有地界卡、魔法卡、裝備卡等紙牌,遊戲配備眾多。因為計分方式太過複雜,孩子們還寫了個 APP 程式來幫忙計量,如果這款桌遊真的量產,不知道要訂什麼樣的天價,才能夠回本。

在製造桌遊的半年中,孩子們每週都騰出一、兩天的時間開會討論。前期有人負責故事場景,有人負責角色設計,後期則就電腦繪圖、3D列印、遊戲說明書編撰及APP 程式設計等各有專人負責,合作看似無間。但等到遊戲的雛形出爐,大家開始試玩後,就發現規則間有所矛盾。

然而,修改的事是牽一髮而動全身的,改了規則就得改設計、改 APP,這樣來來回回修改數十次,開始有人翻臉,覺得「不好玩」,要退出;其他人好不容易勸回了這一位,又換成另一位要退出。
總之,國中生該怎麼鬧脾氣,他們就怎麼鬧彆扭,害我這個半百阿伯不時就得出來調停、勸和,累得我也好想說:「我也要退出!」

其實,學習成就低的孩子不見得不聰明,而是他們的性格上有不利於學習的狀況。學習需要的不只是理解的智力,還需要讀書的紀律。學科成績好的孩子多少有點強迫症,或是父母要有強迫症,他們習於在「追求完美」的過程中,滿足自己的成就感。

在我試圖幫助孩子收斂發散的想法、創造出具體的遊戲作品時,我需要孩子們發揮類似讀書需要的紀律,要設定目標、要遵守進度,更要反覆練習,孩子們因此覺得「不好玩」,這是我可以理解的,是我這個大人讓遊戲變得不好玩了。

不過想想看,這樣四位才剛接觸一個新領域的孩子,居然可以在半年內交出這款不可思議的作品原型,儘管過程有衝突、有矛盾、有退縮,但共同的目標讓他們克服萬千困難,我們怎麼能夠低估孩子的潛力呢?

在專業師資(製作桌遊的知識是南台科技大學楊智傑教授所授,3D建模與列印是To.Gather 創客空間的楊翔文老師教的,讓孩子們體會電腦繪圖也需要運算思維的則是中華民國軟體自由協會的孫賜萍老師)及他們本身無限創意的情況下,身處偏鄉、課業成績低落等等限制,再也束縛不了他們的可能性。

我鼓勵孩子們把「三界之亂」桌遊作為第一款完全由偏鄉孩子自力創作,並接受群眾募資的案例,如果順利成案,這個作品的收入將作為回饋教會的第一個成果。

寫程式的能力是無形的,這個遊戲卻是一個有形的東西,它是我的寶物,我希望也是孩子們的寶物及人生重要的支柱,日後他們遇到任何困難,也許可以因為想到這個經驗和作品,而找到奮鬥下去的力量。

誰說人生不能做大夢?

另一個例子與升學有關。這一屆(一○四學年度)的國三生剛剛收到會考的成績單後,過溝有個孩子問我,如果他選擇技職學校就讀,將來可以到台南成大當我的學生嗎?

我怕潑他冷水,一時語塞,不知如何回答。過去,技職體系的高職要升學,都是進入技職型科技大學,要直接考進成大,除非學業成績夠頂尖。但所謂的「成績頂尖」,通常表示需要很會死背,願意做各種重複的練習,這樣一來,勢必抹煞掉孩子們學習的興趣。

我左思右想後,建議他(以及其他有類似目標的孩子)先好好念完高職,同時將未來升學的目標,設定在台南周邊幾所不錯的技職體系大學。我有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在這些學校教書,深知孩子們一定會受到很好的訓練,之後再用這些大學的畢業證書來考成大的研究所。經由這樣的途徑,要成為成大的學生,機會就會高了許多。

孩子聞言蹙眉,顯然「念研究所」這事完全超出他對人生的想像。但是孩子啊!誰說人生不能做大夢呢?他們甚至不用擔心學費的問題,只要好好學習我們設計的課程,上了高職以後,他們就可以擔任 Program the World 基礎課程的助教,甚至講師,我會一點一點幫他們存好就讀大學的教育儲備金。

進入大學以後,他們理應有更強的能力可以接案子,協助我做研究或在外兼課,這樣又可以儲備就讀研究所的經費。只要他們願意讀書,Program the World 一定會鼎力相助。

一個孩子是如此,十個孩子,我們也不會嫌累,等到有三十個、五十個孩子都因為具有程式設計的能力,而讓人生多出許多可能性後,這三、五十個充滿希望的家庭,難道還不能分別改變偏鄉東石和岡林的命運嗎?

這位提問的孩子由年邁的阿公單獨照顧。他曾經說過,這世上能夠讓他信任的人,只有阿公、教會的雪嬌老師、楊萌智老師及我。

這話聽來教人心酸。這孩子受傷之深,居然如此不信任這個世界,然而這話又給了我無限的安慰,像我這樣一個原本與他毫無關係的阿伯,居然可以支撐起他四分之一的社會支持系統,並讓他願意在升學這麼重要的議題上,詢問我的意見。

這樣的成就(請原諒我忍不住要炫耀一下),遠比論文登上國際期刊、申請通過高額度經費的科技部計畫案,或是得天下英才而教之,都來得更重要。這表示我又多了一塊磚瓦,可以去建造那個我眼下看不到的世界。

而我衷心希望,當每個人都願意經由成為別人的「重要他人」,而燒塑出一塊磚瓦時,我在有生之年,也許可以親見那個美麗的世界。


(本文選自全書,張若儀整理)

作者:蘇文鈺

出版:寶瓶文化

書名:做孩子的重要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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