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個人每天在你身邊嘮叨，就像風箏總被一根線拽著，也許會很煩，但如果沒有人再跟你嘮叨這些，如同怕束縛的風箏把線剪掉，那麼，風箏不再是風箏，不會飛翔，只會一頭栽到地上。
風箏是因為束縛，才能飛得高。人也是因為有了親情的羈絆和約束，才變得幸福。
作者：劉同
她總是說：「你早上一定要吃早飯，必須要吃早飯，不吃早飯，就會死得比別人早！」我很不耐煩，連「知道了」這三個字都不願意說，直接說「屁啦」。
她總是說：「空腹時千萬不要喝豆漿，對胃非常不好。」我立刻反駁說：「怎麼可能，如果真的這樣，那些生產豆漿機的工廠不是早就倒閉了嗎？」明明人家宣傳的就是早起一杯熱豆漿，補充上午好能量啊。
嗤之以鼻。
她說：「手機充電的時候千萬不要打電話，會漏電然後電死人的。」我斜著眼睛看著她，不知道她嘴裡還能說出什麼來。
她說：「起床之後，千萬不能開自來水漱口，要先放水一分鐘，不然會鉛中毒的。」我想我到底是有多容易中毒?!
她說：「你一定要看我傳給你的那些文章，能讓你少走很多冤枉路，能提醒你很多事情。」可是我都已經34歲了，她還希望我少走一些路；到底，我過去的人生在媽媽眼中是有多坎坷呢？
她還說： 「 免稅店的贈品千萬不要拿， 小心外國警察把你抓起來說你偷東西！」我說：「外國免稅店的東西是帶不走的，只能在海關取啊。」
她還說： 「 晚上睡覺前， 一定要將門用各種方式反鎖， 不然壞人就會闖進來。」我說：「我知道了，你不用總是嚇我。」
她最近說：「電子秤下面如果放了寶麗龍盒，你一定要離開。」我說：「我不買就好了，為什麼一定要離開，它又不會爆炸。」
每次我跟我媽這樣頂嘴，她都很生氣，一方面氣我不聽她的，另一方面氣她說不過我。這些年我放假回家和她在一起的日子，相處的基本模式是：相見愉快，我關心她，她漫不經心，我發現她生活的漏洞，說她幾句，她開始關心我，用各種網路小知識關心我，我不想聽，她覺得我不尊重她，我懶得理她，她難過，我們吵架、冷戰，然後和好，直到我又開始關心她……進入無休止的循環系統……
每次我跟我媽這樣頂嘴，她都很生氣，一方面氣我不聽她的，另一方面氣她說不過我。這些年我放假回家和她在一起的日子，相處的基本模式是：相見愉快，我關心她，她漫不經心，我發現她生活的漏洞，說她幾句，她開始關心我，用各種網路小知識關心我，我不想聽，她覺得我不尊重她，我懶得理她，她難過，我們吵架、冷戰，然後和好，直到我又開始關心她……進入無休止的循環系統……
我突然有些難過，原來媽媽在我心裡留下的全都是這些不夠美好的回憶。我開始能理解葉歡為什麼這樣回憶自己的媽媽了，什麼樣的生活就會產生什麼樣的回憶，不怪他太舉重若輕，只怪大家在能交流的時候只顧著表達自己的情緒，所以也只記得住對方的怒氣。
工作人員過來通知葉歡，輪到他媽媽火化了，葉歡站起來，擺擺手不讓我們跟進去。工作人員建議最好有幾位朋友陪同，免得葉歡控制不住情緒。我們站起來，讓葉歡走在前面。走了幾步，葉歡回過頭來苦笑著說：「你們放心吧，當初她住院的時候是66公斤，後來都瘦了一圈，只剩36公斤，我早就習慣了。無論她變成什麼樣，對我來說都一樣。」
工作人員過來通知葉歡，輪到他媽媽火化了，葉歡站起來，擺擺手不讓我們跟進去。工作人員建議最好有幾位朋友陪同，免得葉歡控制不住情緒。我們站起來，讓葉歡走在前面。走了幾步，葉歡回過頭來苦笑著說：「你們放心吧，當初她住院的時候是66公斤，後來都瘦了一圈，只剩36公斤，我早就習慣了。無論她變成什麼樣，對我來說都一樣。」
我不敢進去，遠遠地隔著玻璃看著葉歡。
葉歡站在焚化爐前，最後看了一眼自己的媽媽，呆呆地點點頭，機械床便收回了焚化爐裡。一秒，兩秒，三秒，時間過得無比漫長。我看見葉歡拳頭越攥越緊，身體微微發抖，兩個朋友走過去扶住了他的胳膊。
葉歡站在焚化爐前，最後看了一眼自己的媽媽，呆呆地點點頭，機械床便收回了焚化爐裡。一秒，兩秒，三秒，時間過得無比漫長。我看見葉歡拳頭越攥越緊，身體微微發抖，兩個朋友走過去扶住了他的胳膊。
焚化爐停止了焚燒，機械床再次出來，工作人員給了葉歡一把鏟子，讓葉歡自己去拾媽媽的骨灰。
葉歡使命般往前邁了一步，朝裡頭看了一眼，僵住了一秒，然後哇地大喊一聲癱倒在了地上，那嬰兒第一聲般的啼哭，撕心裂肺。
我從未見過一個人像他哭得那麼難過。在我們相識的三十年裡，他總是嬉笑怒駡地對待著這個世界，不感興趣的不置可否，感興趣的說個兩句，誰也想不到，幾分鐘前還信誓旦旦說自己沒事的他，現在已經哭得像一灘爛泥，用眼淚就能浸濕了自己。他哭得那麼用力，似乎用上了三十多年的力氣。
這時，我才明白葉歡之前所有的表現，只是因為他還不相信媽媽已經離開。以為只要自己不相信，有些事就永遠不會發生……
他看著自己的媽媽從66公斤，變成36公斤，再變成鏟子裡的那幾塊小小的骨頭……想想多年前被這骨頭的主人生下來，想著從未動手打他的媽媽，只因他餓到不行偷了鄰居小孩兩塊錢，而給了他一個重重的耳光。他想起來那天媽媽打了他之後，回到房間裡哭了一個小時，直到他在媽媽面前發誓再也不做這樣的事。
他看著自己的媽媽從66公斤，變成36公斤，再變成鏟子裡的那幾塊小小的骨頭……想想多年前被這骨頭的主人生下來，想著從未動手打他的媽媽，只因他餓到不行偷了鄰居小孩兩塊錢，而給了他一個重重的耳光。他想起來那天媽媽打了他之後，回到房間裡哭了一個小時，直到他在媽媽面前發誓再也不做這樣的事。
他想起來，每次爸爸喝醉酒之後就毆打已經熟睡的媽媽，他打不過爸爸，只能在旁邊擦眼淚。終於有一天，媽媽跟他說要和爸爸離婚。
他想起來，每一次媽媽交了新男友都會先帶給他過目，其實是因為他的年紀太大，很多男人都無法接受自己再婚後有這麼大的兒子要養。因此，每次葉歡剛對誰投入了一些好感後，那個人就消失了，他把所有的怒氣都發洩在媽媽的身上，覺得她總是在耍他，玩弄他的感情。
他也想起來，今天下午媽媽突然說想抽煙了，葉歡說明天做完手術再抽，媽媽又開始大喊大叫，葉歡拗不過她，下樓幫她買煙，可是又放心不下。媽媽說：「你放心吧，你把床頭那瓶白酒給我喝一口，喝一口就好，我狀態好得很。」
葉歡的媽媽是胰臟癌末期，不知道能撐到什麼時候。葉歡看到媽媽狀態很好，就交代了幾句，穿上一件外套就下樓了。
剛走不到十分鐘，護士就打電話問他人在哪裡，請他立刻回來。
葉歡整個人懵了，陪了大半年，吵了大半年，連哄帶騙了大半年，卻在最後的關頭被媽媽騙了。
他想起來，媽媽曾經問他，如果她走了，他會不會很難過。葉歡一聽到這樣的問題，就立刻對媽媽說：「你別胡說，你哪裡都不能走，你走了我不會原諒你的。」也許是這樣的原因，媽媽不敢在他面前離開，直到發現自己真的撐不下去了，才會用盡所有的力氣演一齣戲，讓葉歡信以為真。
葉歡的眼淚重重地砸在了媽媽骨頭上、自己的身上、紋路斑駁的地板磚上。
一切都是徒然。後悔又能怎樣。
一切都是徒然。後悔又能怎樣。
如果生命是一趟無法回頭又無法循環的旅程，那麼，這一路我們迎著風，再苦再累也要保持微笑，起碼在最後告別的時候，彼此留下的都是自己最好的樣子。
葉歡哭著說：「我對不起我媽，我太任性了。她選擇了一個人走，我媽從小就怕黑，怕一個人，她是一個時刻都需要熱鬧的人，所以離開的時候，她心裡一定很難過。她肯定很後悔生了我，覺得自己這一生都很失敗吧。」
圍著葉歡，誰都沒有說話。
圍著葉歡，誰都沒有說話。
等到葉歡稍稍平復了一些，我說：「不會的，你現在能把這些話說出來就很好，因為媽媽聽得到，她有遺憾肯定還留在你的身邊，你說完她就都知道了，這樣她才會心無牽掛地離開。不要哭了，你這樣，媽媽才會更難過，因為她已經幫不到你了。」
就像五歲的小孩獲得安慰一樣，葉歡聽了，抹抹眼淚，好像真的就是如此。
等葉歡將一切都安頓好，我們才離開。
路上，我打了一通電話給媽媽，我問她：「媽，如果我有一天突然離開了，你會難過嗎？」我媽著急地說：「你說什麼啊？怎麼老是亂說話！」一副想扁我的樣子如海市蜃樓般出現在我眼前。
我說：「沒事，就只是問問。你回答一下我啊。」
她說：「我肯定會難過啊。哎呀，我不要和你討論這個問題了，大白天的討論這個，讓我的心情變得一點也不好。人家正準備出門和朋友們去唱歌呢。」
她說：「我肯定會難過啊。哎呀，我不要和你討論這個問題了，大白天的討論這個，讓我的心情變得一點也不好。人家正準備出門和朋友們去唱歌呢。」
把電話掛了，我試著認真去思考這個問題，如果媽媽突然離開了，我會怎麼樣呢？
從明天開始就會乖乖吃早飯了，一定不會再空腹喝豆漿了，刷牙的時候要先放一會兒隔夜的自來水，充電的時候不打電話，睡覺的時候一定鎖門，看見電子秤底下墊了保麗龍板一定立刻就走，絕對不要什麼贈品了……
從明天開始就會乖乖吃早飯了，一定不會再空腹喝豆漿了，刷牙的時候要先放一會兒隔夜的自來水，充電的時候不打電話，睡覺的時候一定鎖門，看見電子秤底下墊了保麗龍板一定立刻就走，絕對不要什麼贈品了……
不是因為我突然覺得媽媽說的一切都是對的，而是我突然覺得她對於我來說一切是對的。
有個人每天在你身邊嘮叨，就像風箏總被一根線拽著，也許會很煩，但如果沒有人再跟你嘮叨這些，如同怕束縛的風箏把線剪掉，那麼，風箏不再是風箏，不會飛翔，只會一頭栽到地上。
風箏是因為束縛，才能飛得高。
人也是因為有了親情的羈絆和約束，才變得幸福。
我又打電話給我媽，一接通，她就沒好氣地說：「怎麼了，又有什麼事？」我很認真地說：「沒事，剛才不要生氣。我想說我不會死的，而且我會好好活著，認真聽你的話，要吃早飯，不空腹喝豆漿，看你發的每一條小知識，無論對不對。可以嗎？」
人也是因為有了親情的羈絆和約束，才變得幸福。
我又打電話給我媽，一接通，她就沒好氣地說：「怎麼了，又有什麼事？」我很認真地說：「沒事，剛才不要生氣。我想說我不會死的，而且我會好好活著，認真聽你的話，要吃早飯，不空腹喝豆漿，看你發的每一條小知識，無論對不對。可以嗎？」
我媽在電話那頭愣了一會兒，語氣轉為嚴肅地問我：「你不要騙媽媽，你不會真的生什麼病了吧？」
作者：劉同
湖南師範大學中文系畢業，青年作家，現任光線影業副總裁。曾出版《誰的青春不迷茫》、《你的孤獨，雖敗猶榮》等作品，銷量已累計突破700萬冊，創造近年青春書籍新紀錄，連續多年獲得各大網站非虛構類作品第一名，兩年均獲中國作家榜年度最佳勵志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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