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車工沒有自己的車子,負責整理已兌現支票的銀行職員,戶頭裡只有不到3美元,編輯醫學教科書的女員工,已經10年沒有看過牙醫了。這是被遺忘的美國,在勞動世界的底層,數以百萬計的人活在繁榮的陰影之中。
在貧窮與安樂的暮光裡,無論你是富是貧,還是中產階級,每天都會遇到他們:他們為你送上大麥克漢堡,在沃爾瑪超市(Wal──Mart)幫你找到商品,為你收成食糧,替你打掃辦公室,幫你縫製衣服,在加州的工廠裡,他們包裝燈泡,之後會裝在你小孩的腳踏車上,在新罕布夏州的工廠裡,他們組裝壁紙的樣本,讓你在裝潢時可以參考。
作者:大衛‧K‧謝普勒(David K. Shipler)
許多視錢如命的人,都會非常謹慎地做決定,搜尋報紙上的拍賣消息、剪下折價券,精明地在二手商店裡找便宜貨;但是有些人則任由自己的錢大失血,從來不知道存錢的益處,因為他們從來沒有足夠的錢可以拿去存。
他們陷在美式享樂主義與美式的格言之間,認為窮人就該犧牲、承受痛苦,絕對不該花錢給自己找樂子,因此安.布拉許(編按:書中個案)買覆盆子會引人側目,其他還有許多人因為看有線電視節目之類的嗜好而遭到批評。有線電視的月租費引來某些從事反貧窮工作的人的酸言酸語,而且最尖銳的批評似乎也來自那些曾經窮困過的人。
如果你跟一群致力於幫助貧窮家庭的男男女女坐在一塊兒,你經常會發現,他們當中有1、2個彷彿得到授權,會義正詞嚴地批評他們的服務對象揮霍無度,這些吹毛求疵者總會舉出自己的資歷:靠社會救助金度過童年、未婚懷孕、不快樂的親密關係、無望的教養。他們確實窮過,因此需要尊重;如今他們找到出路,擺脫了困境。他們受不了看見那些落在後頭的人正在白白浪費機會,會讓他們想到自己。
所以在新罕布夏州克萊蒙特的谷區醫院,司徒南西大聲地站出來說話。南西是一名熟悉市井生活的專案經理,在「健康夥伴」診所工作。這家診所提供診療計畫,服務那些被倒閉的紡織廠和製鞋工廠遺棄的貧窮白人。她從小生長在麻薩諸塞州南霍利約克的公營社會住宅裡,知道所有謀生的招數,該怎麼賣食物券、從曬衣繩上偷衣服、一邊「購物」一邊迅速吃掉超市貨架上的食物。她聽她同事講了幾分鐘關於醫療問題跟服務的客套分析,接著單刀直入,跳過這些細節。
「如果他們想從州政府手上拿到錢,他們就得接受預算諮詢。」她宣布,「我看到很多人花150美元付電話帳單,而且所有人都花90美元看有線電視。」
「還有他們全都使用插播服務。」另一名專案社工補充說道。南西激動的態度讓她也鬆口了。其他人紛紛插嘴,講出許多事情和抱怨,有個小學校長說自己曾經試著打電話給一名生病的小女孩,卻發現她家的電話打不通。「那個女孩說:『對啊,我們沒辦法同時繳有線電視費跟電話費。』」校長告訴小組裡的人,其他人心照不宣地點點頭。
「他們沒有牛奶喝,但是卻不缺有線電視頻道,」布蘭達.聖羅倫斯說道。她是一名負責高風險年輕媽媽的家訪員,她的服務對象似乎都很喜歡她刀子嘴豆腐心的風格,把這視為真情流露的表現,帶給她們先前不曾有過的感受。布蘭達以自己的經歷當作示範,她來自工人階級,父母全靠自力更生及自我犧牲儲蓄,自豪於撿別人的舊衣服和自己縫製衣服穿,拒絕接受社會救助金或食物券,她的生存之道就是做對的選擇加上辛勤工作。「我們要以我們的價值觀來影響他們的優先事項,」她直言不諱地說著,她的服務對象不肯買健康保險,因為費用似乎太高了。但是他們卻願意花兩百美元買錄影機和電視機,她抱怨道。
「那是一種即時的滿足,可以讓人逃避一下現實。」她有個同事評論道。
是啊,為什麼不行呢? 有些人會這麼問。有很多比看電視更糟糕的逃避方式,為什麼窮人就不能分享一點美國電視節目所創造出來的娛樂? 有件值得記住的事情是,不到幾十年前,領取社會福利的人擁有電話,是不被允許的奢侈行為。這種禁令最後屈服在電話找工作較方便的論點之下,何況電話在孩子生病或受傷時還能用來求救。
很多出身中產階級的反貧窮工作者,認為自己沒有權利強行規定窮人不讓他們購買中產階級的娛樂;某些提供援助的人,覺得這麼做只會表現出階級差異的優越感,有時候甚至是文化或種族的差異。但這種感覺在曾經窮過的人身上比較少見,如今他們轉而為窮人提供協助,常能找出很充分的理由來事後批評服務對象的消費習慣—指責這些人都被集團或個別的詐欺高手給敲詐了,而且也常不經過充分思考就亂買東西,比如他們都見識過在戒癮中的毒蟲和酒鬼揮霍金錢。有些戒毒和戒酒方案會要求有工作的人交出薪水,存在第三方託管的帳戶裡。
布蘭達沒辦法讓她負責的那些年輕媽媽照做,不過她盡力勸導她們。「我叫她們去雜貨店之前先列清單,」她解釋道。這完全是令人沮喪的徒勞。「存下來要付帳單的錢拿去買了汽水和香菸,而且她們全都有養寵物。」
相形之下,她欣賞的是那些校長能常見到的家庭:有工作的貧窮家長,自尊心強得不願意讓孩子接受他們明明有資格領的免費午餐。「他們會替孩子準備營養豐富的午餐,不會讓他們帶奶油夾心餅。」校長說:「他們會準備三明治和一片水果。」
這類有概念的舉動總是不如誇張的行徑來得令人難忘,所以桌邊談論的這些軼聞也許有代表性,也許沒有。南西對那些揮霍的人印象深刻,她記得有個男人請她幫忙支付處方藥的費用,因為藥廠願意捐出即將過期的藥品。她像往常一樣超時工作,處理所需的複雜文書資料,以因應特殊需求的案例,但是當她得知這個男人簽了全部電視頻道的合約,讓他可以在客廳裡舒舒服服地看電視時,她火大了,「我告訴他,如果他打算每個月花90元看有線電視的話,我可不打算花時間替他解決40美元的醫藥費問題。」
(整理:張道宜)
作者:大衛‧K‧謝普勒(David K. Shipler)
1966年至1988年任職於《紐約時報》。曾於紐約、西貢、莫斯科與耶路撒冷從事新聞報導,後擔任華盛頓哥倫比亞特區首席外交記者。此外,他也為《紐約客》、《華盛頓郵報》、《洛杉磯時報》等撰寫文章。1983年與托馬斯‧弗里德曼獲喬治‧波爾克新聞獎,2001年以《受傷的靈魂》(Arab and Jew: Wounded Spirits in a Promised Land)獲普立茲獎,著有《俄羅斯:破碎的偶像,莊嚴的夢想》(Russia)、《陌生人的國度:黑白美國》(A Country of Strangers)。現為布魯金斯學會客座學者和卡內基國際和平基金會高級研究員,並任教於普林斯頓大學。
目次:
前言 在貧窮邊緣
第一章 金錢與金錢的背面
第二章 努力工作是行不通的
第三章 將第三世界引進美國
第四章 充滿恥辱的收割季
第五章 令人畏懼的工作場所
第六章 父的罪行
第七章 溫暖的親情
第八章 身體與心靈
第九章 懷抱夢想
第十章 工作行得通
第十一章 能力與決心
後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