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教學模式遲早教育出只會標準答案的孩子，就像打造出標準化的螺絲起子、輪蓋、或針。倚賴組裝線模式的教育腳本，雖然寫得詳盡，但卻背離我們學到有關創造好工作的實務
作者︰貝瑞．史瓦茲（Barry Schwartz）
想想亞當．斯密描述的製針工廠，他設想以效率之名，把工作區分成簡單、容易重複的步驟，這些作業幾乎不需要訓練或技能，任何人都能很快上手，在組裝線上有效率地工作。在亞當．斯密對人性的假設下，不花成本就能獲得效率。反正人天性懶惰，厭惡工作，所以，管理階層這樣做既不會從他們身上剝奪什麼，薪酬還能使他們又精確又快速地工作。
亨利．福特（Henry Ford）打造出最著名的亞當．斯密生產模式版本，它很有效率，這毫無疑問，福特汽車公司的組裝線使汽車價格降低到一般民眾都買得起的水準。接下來幾年，各式工廠的效率有增無減。泰勒在其著作《科學管理原則》（Principles of Scientific Management ）中詳述，把生產流程區分為不需要多少技能或心力的個別職務，以及設計出能讓人做出最大努力的薪酬制度，各有其最適合的方式。
現今，在美國這樣的工廠大多已不復存在，移到海外了。但我們還是可以在現代版的工廠裡看到相同型態，例如電話客服中心以及訂單處理中心。在這兩種工作環境中，員工受到微管理（micromanaged），電話客服中心裡，員工按照公司發給的詳盡腳本照本宣科，而且，他們最好得這麼做，因為他們往往位在數千哩外，有語言隔閡，除了這些腳本，他們對於顧客詢問的產品與服務所知道的並不多。
但這樣運用時間真的有效率嗎？這得看你怎麼想、怎麼算？當人們做這樣的工作時，我們在上一章看到的意義與趣味從他們身上被剝奪了，也就是說，他們清醒的時間有一半過得枯燥乏味。薪酬也許可以彌補，但我並不這麼認為，現有的研究也支持我的看法。學者提摩西．賈吉（Timothy Judge）跟他的同事在一篇論文中，探討薪資對工作滿意度的影響，他們回顧86 項涵蓋1 萬5 千名工作者的研究結果，分析這些資料後得出的結論是：薪酬水準影響工作滿意度並不大。
也就是說，薪酬不太可能彌補規律化、無意義的工作，這類工作者多半是逆來順受地過這樣的生活，做單調乏味的工作。這種工作環境還存在，主要是受到有關人性錯誤假說的影響，它根深蒂固到令人難以置信的地步。
菲佛在《如何避免聰明組織幹蠢事》一書中說道，我們已經有30 年的證據證明，以不同的方式設計工作，不僅能讓工作者有機會從中獲得滿足感，也有助於提升公司的財務績效。豐田汽車公司正是一個著名的例子，能證明設計生產工作的方式如果能激發員工投入，就可以顯著提升公司營運績效，豐田的生產制度賦予員工自主權與變化性遠多於傳統典型的組裝線模式。該公司在1983 年接管通用汽車公司加州廠，這座營運績效很差的工廠，在沒有改變人力，沒有更換生產設備，只改變生產制度的情況下，就大大提升生產力及品質。創造一個尊重員工的工作環境，他們就會想來這裡工作，改採豐田生產制度後，生產汽車的勞動成本降低了近50％。
扼殺工作的手段
我們沒有理由相信社會已經從豐田汽車公司的經驗中學到啟示，事實上，我們似乎朝反方向走，把需要判斷、彈性、挑戰、及全心投入的工作，變成白領階級的工廠工作。以教育為例，很多探討美國教育普遍失敗的論述皆指出，教師素質會左右小孩學習。但是，美國採取什麼措施來提升學校教師的素質呢？整體來說，採取的措施反而更讓教師素質無用武之地。課程設計專家們坐在教育委員會辦公室裡，設計出笨蛋也能懂的課程，巨細靡遺地說明該如何教授這種課。這些做法的觀念是借用自亞當．斯密、福特、泰勒等人的思想，他們認為，如果設計得出一套聰明的制度，就不需要又聰明又盡心盡力的教師了。
我和同事肯恩．夏皮（Ken Sharpe）在幾年前合著《遺失的智慧》（Practical Wisdom ）3 中敘述了這種腳本導向教育的例子，以芝加哥的幼稚園教師克莉絲汀．賈巴里（Christine Jabbari）為例，她和芝加哥地區所有其他幼稚園教師一樣，在學年開始後第53 天教導學生字母「b」，她使用的授課規劃資料參照「愛荷華基本能力測驗」（Iowa Test of Basic Skills）設計授課內容，並提供階段式提問來啟動與學生之間的對話。
【本日腳本：第五十三天】
標題：閱讀與文學欣賞／ b 開頭的字彙
字彙：The Bath
授課：學生在地毯上或閱讀區集合⋯⋯，警告學生熱水的危險性⋯⋯，說：「請大家安靜地聽我說故事」，⋯⋯，說：「想想有哪些景象發出的聲音跟打開洗澡水（bath）時的一樣。」
賈巴里依循的腳本內容長度是她為學生所朗讀的兩倍。
或者，我們來看看任教於紐約布魯克林區一所公立學校一年級的教師唐娜．莫菲特（DonnaMoffett）。46 歲的莫菲特充滿理想與熱忱，放棄年薪6 萬美元的律師秘書工作，到紐約市問題最多的學校之一任教，年薪3 萬7 千美元。
五月的某個星期三，早上11 點58 分，她開始「閱讀能力」授課單元，打開教科書，翻到「寵物是特別的動物」單元，她的指導員資深教師瑪麗．布坎南（Marie Buchanan），坐在一旁觀看她的模擬教學。當莫菲特到一位男孩淘氣地在桌上畫圖的內容時，她開玩笑地說：「就像這裡的學生一樣」，但布坎南皺眉說：「妳不需要說這個」。莫菲特再翻到另一頁，上頭建議老師出一個和這個故事有關的美術作業，她把紙發給學生時，布坎南卻說：「這部分妳沒有時間完成。」課程結束後，布坎南把她拉到一旁告訴她：「備課時要嚴格遵守教師指南，我們明天再做一遍，不能做任何即興發揮的事。」
莫菲特使用的教師手冊內容包含腳本、各項目該花多少時間（從30 秒到40 分鐘不等），全美各地有數百所學校使用這手冊。手冊中的固定程序和詳盡指示有時候對新手教師有幫助，就像學騎腳踏車時裝的輔助輪，當他們在市內貧民區公立學校的混亂環境中開始教學工作時，這些「輔助輪」能幫助他們平衡。
實際教學工作和她的期望抱負相差十萬八千里。紐約市教育委員會要求低成效學校的教師遵循規定課程，其他學區也是。在某些學區，教師的年度考評甚至薪酬，都是取決於他們的學生在標準化測驗中的成績，而腳本式課程設計主旨就是在幫助學生通過這類標準化測驗。
標準化的腳本式課程和測驗是教育發展中最普遍的措施，兩者直接相關。測驗成績好，學校與教師獲得獎勵（更多錢）；測驗成績差，學校與教師都遭到懲罰（失去財源、學校關門、教職員被解僱或轉調），美國很多州都採行這種制度。
這種教育方法的支持者並非立意打擊教師的投入程度、創意、及活力，目的是要改善成效差的任教老師，或是迫使他們退出教學行業。如果課程規劃和測驗直接關聯，教師的課程腳本會告訴他們如何讓學生通過，所有教師，不論是新手或老手，不論素質優劣，全都被要求遵循標準化制度。
第一線的教師們常抱怨這種「為考試而教學」（teach-to-test） 的模式有其缺失， 他們指出，這些測驗充其量只是學生學習成效的指標之一。教師們主要批評，制度把他們的教學工作低能化，不讓他們運用判斷力，導致技能退化，對提升教學成效所需要的判斷力也沒有幫助。史丹佛大學教育研究所教授琳達． 達林哈蒙德（Linda Darling-Hammond）指出，這種教學模式是在鼓勵教師：「雖然教材對有些學生來說太困難，對有些學生來說又太簡單。但是為了遵循規定，只好犧牲學生的內在動機、興趣、渴望與學習契機，因為這些都不在規定的教學內容裡。」
這種教學模式遲早教育出只會標準答案的孩子，就像打造出標準化的螺絲起子、輪蓋、或針。倚賴組裝線模式的教育腳本，雖然寫得詳盡，但卻背離我們學到有關創造好工作的實務，對設計工作來說，一點都稱不上是個好辦法，就算假以時日也得不到我們要的成效。這類技能退化的最嚴重後果是，優秀教師失去活力、投入感、熱忱，最後退出教育界。
（本文選自全書，周政池整理）
作者︰貝瑞．史瓦茲（Barry Schwartz）
史華斯摩爾學院（Swarthmore College）心理學教授，側重社會理論及社會行為研究，將研究心得應用於時事，常於《紐約時報》、《哈佛商業評論》、《衛報》發表文章。史瓦茲出版多本著作，包括《只想買條牛仔褲：選擇的吊詭》（The Paradox of Choice）、《遺失的智慧》（Practical Wisdom）等。
出版：天下雜誌出版
書名：我們為何工作
作者︰貝瑞．史瓦茲（Barry Schwartz）
史華斯摩爾學院（Swarthmore College）心理學教授，側重社會理論及社會行為研究，將研究心得應用於時事，常於《紐約時報》、《哈佛商業評論》、《衛報》發表文章。史瓦茲出版多本著作，包括《只想買條牛仔褲：選擇的吊詭》（The Paradox of Choice）、《遺失的智慧》（Practical Wisdom）等。
出版：天下雜誌出版
書名：我們為何工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