育兒養孫一肩扛獲頒家扶「自強媽媽」堅強跛腳嬤一根枴杖撐起五口家

陳亭均

個人成長

攝影/劉咸昌

1011期

2016-05-05 09: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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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節將至，人人開心地準備過節，然而，還有人活在貧困的命運中。
瘸了條腿的李秀珍，丈夫、兒子都智能不足，但她勇敢過活，靠一根枴杖撐起整個家。

從前，李秀珍（阿珍）想到自己的菜籽仔命，腦袋裡就免不了滾絞一陣，然而時間久了，百般不願日子還是要過，她現在已能笑一笑，把一切悲慘的經驗當作命運。

母親節要到了，阿珍上午才跟胖嘟嘟的小孫子立倫參加彰化家扶中心舉辦的贈鞋活動，幾日前，她也被選為「自強媽媽」。家扶中心每年從數萬戶貧困家庭中，挑出二十至三十位「自強媽媽」，為挺過重病、困境的堅毅母親打氣。

然而對五十七歲的阿珍來說，她永遠愁著自己和家人的腹肚，連母親節也不能放假。

出生八個月後，阿珍右腳就患了小兒麻痺，直到十歲都走不成路，只能三腳貓似地，用兩手一足匍匐在地上爬；十歲後，她撿了根木枝作杖，才總算能拖著壞腿瘸腳而行。

年輕時傻傻嫁進夫家

「人生就是這樣，要勇敢，不會怨嘆啦！」阿珍笑說。人生，曾像殘腿那樣拖著她，如今她卻撐著枴杖，走得飛快。阿珍捧著二兒子陳一仁的臉，一仁今年三十歲，患有中度智能障礙，她微微笑說：「阿母去做回收，換錢給你買冰吃。」

阿珍這輩子從沒怨過自己的腿，只有嫁進陳家這件事，偶爾會讓她黯然神傷。阿珍當年十六歲，到陳家玩耍，她大姊嫁到陳家親戚那兒，親戚見著這女孩，就告訴她大姊：「叫妳妹嫁進來，為阮生囡仔（台語：生小孩）。」

阿珍也沒見過自己要嫁的人，拖了兩年，拗不過母親一句：「妳不嫁尪誰養妳？」糊里糊塗嫁過去了。出嫁那天，阿珍是第二次見到夫婿陳添登，「他一直笑，戇戇地笑，盯得我好怕。」因為那種笑不帶有情緒，是一種失去靈魂、異於常人的笑。

當天阿珍才發現，「阮尪（我先生）是個智障！」陳添登患有先天重度智能障礙，「那天晚上，我一面哭，一面撕掉所有婚紗照。」

陳添登話也說不好，更別提行房了。「公公婆婆想要我生孩子，怎麼生？」公公想抱孫，氣得遷怒阿珍，見到她就臭罵一頓，「怎麼娶進個帶枴杖的！」阿珍躲進房間直哭，「丈夫不懂生孩子，怎麼會是我受這種苦？」

後來陳家伯母傳授她房中之術，阿珍才順利懷孕。挺著大肚，繼續幹著最粗重的活。

痛苦有時會代代相傳，她的大兒子沒什麼問題，老二竟又是個中度智能障礙的孩子。陳家是佃戶，沒什麼家產，阿珍添了兩丁，要照料著這幾口子活下去，不是容易的事。

拖著腿，阿珍兼做手工、車尿布，「不偷不搶我就做。」她說：「我逃過五次家。」到工廠做事，在宿舍躲了兩個月。陳家這下慌了，登報寫著「兒子發燒，秀珍快回來。」

她是個可憐的新婦，也是個滿懷母愛的媽，兒子發燒，哪能不回去？阿珍終於認了命，「我學著接受這一切。」咬緊牙把一切看成天公的玩笑。

然而好景不常，阿珍的大兒子建彰幾年前被朋友仙人跳，欠下四百多萬元債，被法院判處四年多的徒刑，留下兩個孩子嗷嗷待哺。

她總跟小孫女說：「我流目屎（流眼淚）是因為蚊子飛進去。」但小孫女知道，阿嬤只是不說，「她每天晚上一直哭！」建彰的老婆也躲去娘家，阿珍帶著孫兒、孫女去求她回來，她也不願。

到老時兒子竟欠債被關

巨大的壓力再次落在阿珍肩頭。「我真的不想活，但看著兩個小的，我怎麼能死？」她騎著裝喇叭的三輪車做選舉宣傳、蒐集回收資源，身兼數份工。「歹命還是要勇敢，別人做得到，我也做得到。」

孫子、孫女爭氣，孫女還申請到獎學金，拿了縣長獎。「他們很乖、很棒！我洗澡，衣服忘記拿，還會主動幫我送進來！」阿珍一臉驕傲，彷彿這點微不足道的孝心，就能填補她所有的空虛。

彰化家扶主任王震光感慨地說：「這些貧困家庭的人們，資源真的不多。」太多社會問題造就一幕幕悲劇，貧富差距，也讓底層難以擺脫艱難處境。但王震光偶爾還是能看到希望之光，因為總有像阿珍這樣勇敢站起來的例子，他向阿珍的孫子笑說：「你阿嬤真了不起！」厝外忽然響起了車聲，大兒子建彰已從監獄中服完刑，開始新生活，剛送貨回來的他跨進門檻，小孫子眼裡則閃起晶晶亮亮的神采。

二兒子一仁戇戇地笑著，忽然伸手緊緊環抱阿母的脖頸，他講不出「母親節快樂」這句話，也買不起昂貴的禮物和康乃馨。但曾經不懂笑的阿珍，和不知為何而笑的一仁，很有默契地咧開嘴，他們的眼神和笑容，共振出溫暖而神祕的鳴響。「要勇敢啦！」阿珍撐起枴杖。她又一次捧起一仁的臉頰，竊竊私語，說了好多好多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