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們的文化中，我們甚至還無法掌握開口說「我錯了」這句話的基本技巧，想想這句話有多簡單、錯誤有多普遍，還有認錯對於公共事業又能帶來多大的好處，這真是個令人吃驚的缺陷
作者︰凱薩琳．舒茲（Kathryn Schulz）
這想法並不新奇，矛盾的是，我們生活在這樣的文化當中，既鄙視錯誤又堅持錯誤乃是生活的重心，談到自己的時候就差不多承認了錯誤的重要地位——這也就是為什麼我們每次犯錯時，總會聳聳肩說自己不過是個凡人，就像蝙蝠神經兮兮、蛞蝓拖泥帶水，人類這個物種可說是「搞砸了」的同義詞，幾乎所有宗教上、哲學上和科學上關於人格的描述，都會講到這種與生俱來的犯錯傾向；這些描述都提到，錯誤並不是能夠一笑置之的膚淺瑣事，不像打嗝或幻覺一下子就沒了，也不像指甲那樣表面，早在著名思考者笛卡兒寫下著名的「我思故我在」一千兩百年之前，哲學家兼神學家（最後成了聖人）奧古斯丁就寫過fallor ergo sum ：「我錯故我在」。
照這說法，犯錯不只是生活能力的一部份，更能證明自己活著，對奧古斯丁和富蘭克林來說，人類不只會犯錯，從更深層的意義上來看，錯誤就是我們本身。
但人類容易出錯的天性，差不多就像玩偶匣裡安裝的彈簧小丑一樣：理論上完全可以預知，實際上卻總還是能夠嚇到人，就這點來說，容易出錯有點像不免一死，都是「人類」這個字眼裡隱含的特性，就跟死亡一樣，我們認為每個人都會犯錯，但不會去想有朝一日也有可能發生在自己身上，正因為這種心態作祟，我們不管犯了什麼錯都會表現得像沒事人似的，像是根本不該發生，我們死不承認、強行辯解、若無其事、輕描淡寫，或者乾脆把錯誤推到別人身上。
「不肯認錯」不光是個人的缺點，除了航空和醫療這些高風險領域有防錯措施以外，人類文化中沒發展出幾個應付容易出錯狀況的辦法，要是道德逾矩，好歹有些傳統辦法可用，所有宗教傳統中幾乎都有懺悔和淨化的儀式，像是天主教裡的懺悔和猶太教裡的贖罪日，以十二步驟項目建議參與者要「向上帝、向自己、向他人承認自己過錯的本質。」
就算是現代刑事司法系統，早就不以改造人心為目的，仍然源於懺悔和改革的傳統。相較之下，要是你犯了錯——不管是跟人家吵到一半才發現自己搞錯了這種小錯誤，還是過了大半輩子才發現自己弄錯了信仰、政治、人生觀、愛情觀或畢生志業這種大事——你可找不到任何明白又好上手的資源幫忙搞定一切。
你怎麼可能找得到呢？ 在我們的文化中，我們甚至還無法掌握開口說「我錯了」這句話的基本技巧，想想這句話有多簡單、錯誤有多普遍，還有認錯對於公共事業又能帶來多大的好處，這真是個令人吃驚的缺陷，相反地，我們精通兩種認錯的替代方案，兩項都更加突顯了我們究竟有多麼不會認錯。
第一種說法附上了策略性的條件：「我是錯了，不過……」後面空白處會填上天馬行空想像出來的理由，解釋為什麼畢竟自己不算錯得太離譜（詳見本書第三部）；第二種說法就更妙了（惡名昭彰的愛用者包括了「水門事件」裡的美國前總統尼克森、「伊朗軍售醜聞」裡的美國前總統雷根）：我們會說「錯誤已經鑄成。」這句萬年不敗的無主詞慣用語精準地反映出，對於錯誤，人類只會不承認是自己犯下的。
相較之下，我們很擅長指正別人的錯誤，事實上如果說正確的感覺甜蜜蜜——承認吧——指正他人的錯誤可說是無與倫比的鹹香滋味，隨便哪個食品科學家都可以告訴你，甜味與鹹味的組合最容易叫人上癮：能指出他人錯誤的機會，永遠不嫌多，舉個例證，就連最有教養的人，要忍住不講出「我就跟你說吧」也很困難，這句話的美妙之處（或惹人厭的原因，就看你是講的人還是聽的人）在於能夠簡潔有力地表達出我不只是對的，「我說自己對了」這件事情也是對的，說出口的那一瞬間，我成為正確的平方，或甚至是正確的階乘、正確的對數——總之無論如何，正確得不得了，也為了這一點高興得不得了。
大家是有機會能克制自己，不去說出這種有點幸災樂禍的話（能夠一直做到這點，也就到達了成熟的里程碑），但是這種感覺本身、這種「啊哈」的勝利感受，卻很少有人能夠完全放棄。
「我對你錯」的勝利？
當然了，炫耀自己「冰雪聰明」或是「樂見別人出錯」都不太好，就這點來說，即使光有想炫耀或是嘲笑別人的念頭都不好，雖然這的確是人性，也是我們和犯錯之間的關係開始利害攸關之處。
世上所有的紛爭之中——各種你所能想得到的，從奶酥蛋糕之爭到中東衝突——其中為數驚人多源自於彼此互不相容、認為自己正確穩當、不可動搖，當然發生衝突還有很多其他原因，包括嚴重而令人痛苦的信任破裂、資源稀少或是還沒喝到咖啡，但許許多多激烈爭鬥吵的都是誰才知道真相：我們爭奪自己「正確」的權利，同樣令人訝異的是，要發火也不容易，除非你確信自己正確無誤，或是因為犯錯覺得羞愧，想替自己辯解。
我們對錯誤與生俱來的態度——厭惡犯錯、愛好正確——對人際關係有不良影響，這適用於各種關係，包括國與國、社群與社群、同事間、朋友間，還有（多數讀者都遇過的）親戚關係，的確，治療師之間有句古老的格言：要嘛你是正確的，要嘛你能維繫關係；發生衝突時，你可以固執己見堅持獲勝，或是跟親朋好友保持良好關係，但要想兩者兼顧，你得很走運才行。
堅持自己正確往往有礙關係，也暴露了我們對可能性掌握不佳，我已經提過了，錯誤並不稀有，但在我們的生活之中卻似乎少得可憐，少到讓我們該花點時間想想，事實上錯誤有多麼普遍。
（本文選自全書，周政池整理）
作者︰凱薩琳．舒茲（Kathryn Schulz）
記者與作家。她曾為《紐約雜誌》撰寫書評，作品並散見於《紐約時報雜誌》、《滾石》、《外交政策》、《國家》、《波士頓環球報》，以及《紐約時報》著名的部落格「怪誕經濟學」（Freakonomics）。2015年，舒茲加入知名的《紐約客》雜誌擔任社內撰稿人。
出版：大寫出版
書名：犯錯的價值：
別只想找「正確模式」，記得存下「失誤紅利」！
作者︰凱薩琳．舒茲（Kathryn Schulz）
記者與作家。她曾為《紐約雜誌》撰寫書評，作品並散見於《紐約時報雜誌》、《滾石》、《外交政策》、《國家》、《波士頓環球報》，以及《紐約時報》著名的部落格「怪誕經濟學」（Freakonomics）。2015年，舒茲加入知名的《紐約客》雜誌擔任社內撰稿人。
出版：大寫出版
書名：犯錯的價值：
別只想找「正確模式」，記得存下「失誤紅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