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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祈求,若仍有來世,能再續母女緣

我祈求,若仍有來世,能再續母女緣

2016-02-27 17:40

她已經走了五年,我們的離別,不美,也不悲。當我在處理母親的後事時,腦袋裡只有一個想法:「希望所有儀式能快點結束,我要好好地睡一覺,好好地睡一覺!」
  

作者︰盧熙京
 
父母也要成為子女的遺憾

母親離開人世前,我完全沒有料想到她會成為我的遺憾。然而那段歲月,我無疑是她的遺憾。
  
我的母親是極為單純的人,單純過頭,不認識她的人也許會認為她腦子有點問題。她年輕時,總是緊抓著孩子不放,無法克制自己的脾氣,但進入五十歲後,很奇特的,她突然變成一個白髮蒼蒼、皺紋滿佈、特別顯老的老人,變成沒有喜惡的老好人。
  
對於使她產生變化的原因,子女們意見紛紛,但最終都下了一個結論:「也許是人生的殘酷與痛苦,才讓她如此心力交瘁。」
  
五十歲之後,她的精力開始衰退,即使聽到有人口出惡言,也不再發脾氣;就算有人在她身邊昏倒,也無動於衷。這樣的她,居然在五十多歲突然得到了癌症。她不將病痛顯露於外,在短短一年半的治療期間,見到子女為了照顧她而忙得焦頭爛額,她隨即陷入昏迷,三天後就在一個風和日麗的日子裡,輕輕地闔上雙眼。
  
我至今尚記得臨終時的母親。她既沒有安詳地笑著,也沒有痛苦地呻吟哀嚎,而是平平淡淡地離去。她已經走了五年,我們的離別,不美,也不悲。當我在處理母親的後事時,腦袋裡只有一個想法:「希望所有儀式能快點結束,我要好好地睡一覺,好好地睡一覺!」

我愛母親,至今仍愛著她。

「別惦記往生者,否則往生者會因不捨而無法離開此生。」一位僧人知道我每天都如此掛念母親後,給了我這樣的忠告。聽到這番忠告,我突然有種恍然大悟的感覺。

「沒錯,別走,媽,別離開這個世界。哪怕只有靈魂留在這個世界也好,和我一起吃喝玩樂吧!和我一起吃喝玩樂吧!」

也許有人會說,我太矛盾了,前一刻才說母親去世那天我整個腦袋只想睡覺,下一刻又說我愛母親、要母親別離開這個世界,這又是什麼情況啊?是的,這的確太說不通了,然而,我是真的如此真心盼望。

我有個壞習慣,明明沒喝酒,同樣的話卻會一而再,再而三的重覆說。母親去世後,這個壞習慣更嚴重了。我的好友們聽過十五次之多的故事,我現在又想講了。

這是母親去世前十天左右的事。那天是星期六,我早早就下班,和母親、父親,以及現在變成我們家養女的孤兒朋友小香,一同去城南文化會館觀賞孔玉振女士的民族舞蹈表演。這是母親生前第一次去欣賞表演(這是真話,雖然她曾在村子裡看過賣藥郎中的表演,卻是第一次花一萬元去觀賞表演), 也是我這輩子第一次、亦是最後一次和母親一起觀賞表演。

我們看得十分開心。我們沒有多餘的錢搭計程車,卻奢侈地搭了;我們沒有多餘的錢捐款,卻向場內替弱勢族群募款的義工各捐了一萬元;我們放聲大笑,幾乎笑翻過去。

我還記得那時的光景,我只是笑著,而母親觀賞表演的模樣卻十分有趣,就像個孩子般睜大雙眼,在全場哄堂大笑的橋段裡,無來由地紅著眼眶鼓掌,那掌聲真的非常響亮。那時,我感到非常自豪,認為自己至少當了一次孝順的女兒。

我們看完表演,花五千元買了孔玉振的木頭雕像,接著去了日式料理店。這是我第一次請父母親吃東西。去日式料理店之前,也許是我太過盛情,父親原本堅決主張在家吃就好,不想再花錢;倒是母親答應得乾脆,說服父親一同前往,看看小女兒要請吃什麼山珍海味。

真是單純又率直的母親啊!事實上,那時我的口袋裡已無多餘的閒錢,但話既然說出口,就無法再收回,我氣定神閒地打開日式料理店的大門。我們點了魚卵湯和一份綜合握壽司(這就是全部的餐點),待服務生送完餐後,我面對看起來十分空虛的餐桌,只得訕訕地笑著說:「開動!」,然後就先行拿起筷子。即使父親和我、小香已經動筷吃了好一陣子,母親仍一直靜默不動。

「也許是食物不合她的口味吧!」我心中盤算著是否該點其他食物。桌上為數不多的菜餚令人太難為情,我不敢望向母親,獨自陷入沉思。之後,我鼓起勇氣,凝視著母親的臉龐,我看到她的眼眶裡淚水不停地打轉,那是喜極而泣的眼淚。

「沒想到我竟然也能得到這樣的愛。」

我的母親對這廉價的孝道深深感動。

直到現在,我仍無法忘記那天發生的事情。一直以來,我有多麼疏於去了解她呢?真的很奇妙,母親在世時,母親就只是母親,沒有什麼特別的意義,待母親離開後,才驚覺她竟是我人生的全部。

然而,沒有她存在的世界依然持續運轉,真的非常奇妙。連續劇《世界上最美麗的離別》是虛構的故事,我的父親不是醫生,我也不像妍秀一樣是溫順乖巧的女兒,但在寫這齣戲時,我真的時常哭得不能自己,連續劇裡的金仁熙就像是母親的化身,我在編劇的同時,才了解我是母親無能的遺憾,而如今對我而言,她也成為我愛不了的遺憾。


我真摯祈求,若仍有來世,與她相遇,能再續母女緣,我將別無所求。

她會知道我愛她嗎?如珍愛生命般深愛著?在服喪期間、在睡夢中、至目前為止的無數個日子裡,因她哭泣的眼淚,她會知道嗎?



 
(本文選自全書,周政池整理)

作者︰盧熙京

沒有愛的艱困世界

盧熙京曾用盡所有的時間在埋怨和憎恨這個世界,理解和關愛只是存在於腦海中的理論,拚命掙扎著將之拒於心房外,如此度過了好幾年的歲月。然後,她遇見了連續劇。在創作的過程中,也時常和劇中人物爭執不休,無數次淚流滿面詢問:「你也會痛嗎?」就這樣反反覆覆地度過了幾年,才逐漸可以面對千瘡百孔的心,掙脫沉重的枷鎖。有時內心仍舊會疼痛,但在心裡一隅也充滿憐憫,因此對人生有了領悟。她體認到,無論是誰,都無法沒有埋怨地生存在這個世界上,那就是普通的生活。

出版:日月文化

書名:此刻不愛的人,都有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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