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才是最難懂的

2015-06-30 1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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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個沒有祕密、沒有內外區別的世界，要保有自我變得相當困難。

現在是個一切都表面化的世界。比方在推特上寫了什麼，大家馬上就都知道了，而且還會用轉推的方式引用其他人的話，不斷擴散；至於哪些才是自己真正的話，區別越來越不明顯。

這是一個沒有祕密、沒有內外區別的世界，要保有自我變得相當困難。

心理療法的前提是一個有主體性、能面對自我內在的人。所以如果無法區分內外，就算來諮商，也很難檢視自己。

下面舉出兩個具體案例，這些都是我在採訪時實際聽說的案例。個案都有很嚴重的問題，他們可以勉強說明發生了什麼事，可是對於自己是怎麼受傷的、對什麼感到憤怒、為何覺得悲傷等內在層面，卻無法好好說明。

F是一位二十多歲的年輕女性。她因為男友不時的暴力行為而導致抑鬱，一吃東西就會吐；發現男友外遇後，她不服輸地也開始使用交友網站賣春。因為無法平息抑鬱感，所以來到診所就診，但醫師只開了抗憂鬱藥物，也就是所謂的三分鐘診療。她換了許多家診所，無法停止大量服藥和割腕行為，後來來到東京都內的一家診所。

一進入晤談室，F還沒坐下就開始哭。「我想死。」她無法說明發生什麼事、為什麼想死，只是不斷哭著說自己想死。

諮商師先讓她深呼吸，緩和情緒。諮商師並沒有試圖深入探究事情經過，而是對F說：「如果妳的死黨這麼說，妳會想對她說什麼？」幫助她把注意力轉移到外界，不要只是看著自己。

接著，開始問起F童年時期的故事。F結結巴巴地說出自己是長女，任何事都得忍耐，不能向父母親撒嬌，還說出曾遭受父親暴力相待的事。

第二次晤談中，F顯得很乖順，但是她態度一轉，對諮商師說：「我不知道自己為了什麼而活。」還開始要求：「我們可不可以在外面見面？」諮商師委婉拒絕了她，Ｆ說：「發簡訊也不行嗎？不行的話，至少在這裡抱抱我吧。」

諮商的規則是：如果時間是五十分鐘，就必須在五十分鐘這個時間框架內結束，不能在外見面。就算可能會發生無法避免的狀況，例如對方突然撲上前來緊抱住之類的，但身體上的接觸還是有不得跨越的界線。

只要答應了個案一次，就會偏離治療者和個案的關係，之後的要求將會越來越變本加厲，個案的症狀也可能更加惡化。諮商師評估，F的抑鬱可能來自人格違常，他認為首先需要給個案有關疾病和人格違常的知識，並且進行心理教育，一起思考疾病與人格違常帶來的問題和因應方法。

諮商師對F說明，這段時間主要以治療為目的，並且解釋了諮商的架構，然後對她說：

「聽到這裡，我想妳應該從小就很希望自己的情感獲得滿足。因為有這種想法，所以出現在這裡一點也不奇怪。不過，這樣一來，不就跟速食的交友網站一樣嗎？」

「那我心裡的寂寞該怎麼辦？」F反問。

「晤談的目的，就是要跟妳一起思考這個問題。我們一定會找出辦法的，一起思考吧。」

諮商師在這之後，請F試想她的寂寞從何而來？為什麼要重複割腕、過食、嘔吐？同時仔細地依照時序，說明F對男友的報復行為，以及自幼並未獲得家人關愛，因此成為引發日後這些行為的導火線，引導F產生自覺。

「反正自己就是個糟糕的人」「因為無法原諒自己，所以用割腕來自我懲罰」，諮商師也讓F自己確認這種思考的惡性循環，讓她試著控制割腕和賣春的行為。

然後再支持F想靠自己的力量治癒的心情，偶爾給予鼓勵。F割腕和賣春的狀況終於漸漸有了改善，接下來的晤談主題，則開始將焦點放在她家人的問題上。

另一個例子，則是因為失眠和過度呼吸到診所就診的女性S。S是位三十歲的單親媽媽，高中輟學後在複合式餐廳工作，但後來跟上司發生糾紛而離職。她開始不時生氣、大哭，情緒很不穩定，她覺得繼續這樣下去，自己可能會虐待孩子，於是來到診所。

S小時候發生過交通事故，也因為胃病住院過，卻因為有位罹患氣喘的手足，母親必須寸步不離，所以並沒有太照顧她。高中時，她開始援交，後來退學。

S雖然說明了這些經過，但是問到她有什麼感覺？心裡怎麼個悲傷法？有多難過？她卻無法坦白自己的內在。陳述事件的時序相當凌亂，不過一開口就停不下來。

諮商師懷疑她可能有發展障礙和幼兒期遭到忽視所導致的創傷後壓力症候群。仔細傾聽S說話的同時，首先仔細地一一理清混亂的故事。她對S幼兒期沒獲得母親充分的愛表示理解，「從前有過那種經驗，現在的妳當然會覺得難過」，先接納了S。然後諮商師像是對著兒時的S說話那樣，對她說：「妳一定很想像現在這樣，說出心裡的話吧。」

S可能在諮商師身上看到理想的母親形象，「我不知道該拿自己的心情怎麼辦才好」，說著，撲簌簌地流下眼淚。諮商師試圖支持S不安定的自我，對她說：「我們慢慢來吧。」結束了那天的晤談。在那之後，S偶爾會取消晤談，不過現在仍持續接受諮商。

F和S的共通點，在於自我的不安定和內省能力弱。面對這樣的個案，諮商師如果只是傾聽，並無法改變什麼。但就算對方不擅言語，讓他們畫圖或製作箱庭，看來也無法觸及內心深處。F的諮商師採用認知行為療法，S的諮商師則擅長心理創傷治療，不過臨床現場都沒有單純到光用一種心理療法就夠，只能因應每個個案，慢慢進行微調。諮商師也必須具備因應需求改變療法的彈性。

〈本文選自全書李幸臻整理〉

作者：
最相葉月
1963年出生，兵庫縣神戶市出身，關西學院大學法學系畢業。著有《絕對音感》《藍色玫瑰》《星新一》《東京大學應援部物語》《Beyond Edison》《心靈照護》等書，其作品曾獲小學館紀實文學大獎、講談社講談社紀實文學獎、大佛次郎獎、日本推理作家協會獎、日本SF大獎、星雲獎等殊榮。
本書從採訪到出版共歷經七年；為了獲得撰寫本書需要的專業知識，並真正了解心理諮商師的工作內容，作者不但到研究所攻讀臨床心理學碩士，週末還到臨床心理師等相關工作者會去的專業進修機構學習。此外，她還採訪許多業界與相關人士，所參考的英日文獻更超過一百五十冊，並實際接受在日本精神醫學界有「醫生的醫生」稱號的中井久夫教授諮商，所花費的時間、精力與努力非常驚人。

書名：心理諮商師：拉開診療室的布簾，窺見心的療癒面貌

出版：究竟出版

目錄：
總編輯的話　窮究之魂與溫柔之筆
審訂者的話　與大師共處的時光

逐語錄（上）

第一章少年與箱庭
心理諮商到底是什麼？／所謂的「箱庭療法」／做出九十次相同箱庭的Y／
不依賴語言的治療／必須先了解自己

第二章　培養諮商師
臨床心理師的工作內容／誠摯而不逃避地聆聽／諮商的本質性問題

第三章　日本人的諮商
諮商的誕生／將卡爾．羅傑斯的理論引進日本／友田不二男與羅根．福克斯的相遇／
以來談者為主題的諮商

第四章　「我」的箱庭
早一步到天堂的眼睛／失明者的箱庭

第五章　天生的治療師
將箱庭導入臨床前的嘗試／沉默太郎／帶來內在變革的箱庭療法

逐語錄（中）

第六章　沙與圖畫紙
箱庭，真的有治療性嗎？／「加框法」誕生的瞬間／「風景構成法」的出／緩解過程論

第七章　黑船叩關
不一樣的治療者／精神醫學的「黑船」／不再允許沉默的時代

逐語錄（下）

第八章　不會煩惱的病
重要的不是解釋，而是共享與自由／不知為何而煩惱的人們／表面化的世界與內在

第九章　復原的悲哀
悲哀的必然／潛入靈魂最深沉的地方／自己，才是最難懂的／嚴峻的現實，虔心的祈禱

後記　側耳傾聽內心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