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幾次你才懂!」
大家有對小孩或部屬發脾氣的經驗嗎?但是,不懂真的是小孩和部屬的錯嗎?我常對學生這麼說:
「想辦法讓對方了解之後再說明。因為,光靠說明很難讓對方了解。」
要說明一件對方完全沒有概念的東西是非常困難的事。對於一個不懂高爾夫球的人,你再怎麼努力跟他說明打沙坑球(bunker shot)的技巧,他還是聽不 懂。當一個人對一件事不關心、沒有興趣,也沒有想像時,你的努力說明就成了「馬耳東風」。
演講也是一樣,當聽眾聽到完全不懂的東西只想打瞌睡。假設聽眾對演講內容懂個五到六成,一定會雀躍地心想「沒錯、沒錯」,希望演講者告訴他另外四到五成未知的知識。聽眾最容易被這樣的演講說服,聽完後的感想往往都是,「很有道理耶,聽完這個演講真的有學到東西。」
為什麼會這樣呢?因為想要將新知識變成自己的知識之前,必須先將它和已知的知識做連結才行。換句話說,光是一味地學習新東西並無法內化成自己的知識。
作家司馬遼太郎的作品很擅長使用譬喻,因此讀者讀完他的書,都覺得更了解歷史了。我想這就是他的書為何如此受歡迎的秘密吧。例如,當他說到明治初期日本如何吸收西洋文明時,從下面這段文章切入。
「汽車的內燃機中有一個叫配電盤的東西。大家都知道,這是為了分配電力傳送到汽缸內各個火星塞的一種裝置。火星塞會根據它分配的先後,依序被點燃。明治初年,處於西歐文明受容期的日本就像一個內燃機。而東京帝國大學就相當於(以下簡稱東京大學)配電盤。當初建造它時就是希望它擔任這個任務。這就是為什麼至今這間學校仍殘留著權威的印象。直到明治三十年(一八九七年)京都帝大設立為止,這三十年間日本只有右邊這一個『配電盤』,但它運作地非常良好。」(文明的配電盤〉《這個國家的樣貌》三,文春文庫)
將明治初期的日本比喻為內燃機,除了帶給讀者氣勢磅礡的想像之外,也暗示明治維新是一個由上而下、充滿企圖心的改革。但我後面要說,「比喻」也是有危險性的,請多加注意。
為了讓複雜的理論好懂一些
現在網路的理論基礎是由UCLA雷納德‧克蘭羅克(Leonard Kleinrock 一九三四年六月十三日─)教授建立。我覺得他根本就是個演說天才。我幾乎是聽了他的演講,才對演說的技巧開竅。複雜的理論經過他的解說,彷彿自然浮現眼前的景象一般容易理解。
為了讓複雜的理論好懂一些
現在網路的理論基礎是由UCLA雷納德‧克蘭羅克(Leonard Kleinrock 一九三四年六月十三日─)教授建立。我覺得他根本就是個演說天才。我幾乎是聽了他的演講,才對演說的技巧開竅。複雜的理論經過他的解說,彷彿自然浮現眼前的景象一般容易理解。
等候理論(queueing theory)是網路通訊的基礎理論。舉例來說,電話迴路要同時滿足使用者的需求,需要多少數量?再者,如何有效率地分配給使用者,但又不會產生衝突?等候理論就是要解決這些問題,是個相當複雜的理論。但克蘭羅克教授是這麼說的,他先從一個問題開始談起:「大家是否想過為什麼我們需要等候理論?」
他接著說:「那是因為我們需要資源共享,當資源的數量和使用者的需求量產生衝突時,我們就需要用到等候理論。其他時候並不需要這麼複雜的理論。請大家想像一下,把會議的發言時間(或想像成空間)當成資源。若資源遠比需求多,換句話說幾乎沒有人想發言時,我們可以不必控制發言時間與人數,讓想講的人盡情講。這種狀況下,不管是誰愛講多久都可以,因為不會排擠到別人。相反地,當需求遠比資源多時,換句話說大家都有好多話急著想說,又該怎麼辦呢?這時只要事先決定好順序,並限定每個人的發言時間就好了。這麼一來,大家的發言就能互不衝突,又能百分之百利用完時間。」
我讀過很多本等候理論的書,上過很多堂相關的課,並努力去理解那些難懂的公式。但很慚愧,我完全沒發覺等候理論是根據這麼簡單,且理所當然的事實作為出發點。
講完這個比喻後,克蘭羅克教授才開始說明現在電腦和網路使用的匯流排和以太網(Ethernet)的基本概念是如何處理這兩種極端的情形,並且在說明中間夾雜許多與技術相關的小故事和笑話。因此,我才了解這些解決許多問題的公式,原來是在什麼樣的狀況下被創造出來。聽完教授的演講,我才真正學會等候理論的本質。
仔細想想,那些複雜的公式就連專家也很難從頭到尾導出來,或死背下來。所以說,先理解本質再來研究公式才是正途。
「教授說的我都懂,這樣的教授沒什麼了不起。」是嗎?
我或許沒有克蘭羅克教授那麼厲害,但我的說明還稱得上簡明易懂。有一次,我對一位從葡萄牙來的學生說明一個用在電腦視覺(Computer Vision)上的理論叫做投影幾何(Projective Geometry)。他稱讚我:「以前我不懂的地方現在全懂了。我從未遇過一位教授能像您一樣說明得如此簡明易懂。」
我說:「這是我們做教授的工作。」
他說:「在葡萄牙大家的觀念不是這樣。要是一個教授說的話學生都懂,大家會覺得那個教授沒什麼了不起。」
我聽完後心想,嗯,日本好像也有這種想法。
簡明易懂和降低內容層次是兩回事。造成這兩種差異的關鍵,在於例子的選擇。讓人理解的竅門在於,引起對方的興趣和關心的同時,又能清楚地描述觀念的本質。因此,我們必須選擇簡單的例子。
但是,要做出簡單的例子並不容易。太簡單的話,還沒說明聽者就自以為懂了。太難的話,聽者連例子都聽不懂,更別提說明了。
做出好例子的秘訣在於,想像一個表面看似簡單,但缺少了你的說明就無法解開的問題。若能循序漸進地多做幾個這樣的例子,那就完美無缺了。其實這也可以順便測試演說者是否真正懂自己想講的東西。
「我懂,但不知道該怎麼跟你說。」這種話是騙人的。
2. 稱讚會使人成長、討論之前先釐清爭論點
討論事情最重要的是要圍繞著「問題」討論。問題以外的事,比如說話方式可以先不去管它。即使面對自己的學生,我也絕不會說「當時你如何如何」這些話。否則,討論的重點就會從正不正確,偏離成感情上的對立。
「Enjoy」文化和「專精」文化的不同
稱讚會使人成長,似乎是世界共通的良藥。
「Enjoy」文化和「專精」文化的不同
稱讚會使人成長,似乎是世界共通的良藥。
我很佩服美國人稱讚別人的方式。他們真的很會稱讚別人。比如說,我看到網球教練在教人打球時,對學生讚不絕口「Wow, nice shot!」「beautiful!」我在一旁看心想「這也算nice shot?」但教練卻不停地讚美他,表現很自然。
美國人不管做什麼事都常把「Enjoy」掛在嘴邊。這個字涵蓋的範圍比日文的「享樂」(樂しむ)更廣,不管好壞都包括在內,比較接近「體會」(味わう)這個字。日本文化的基礎就是「專精、鍛鍊」,不管是花、茶、足球、棒球,任何領域都一樣,所以很容易在一件事後面加個「∼道」。
因此,美國人看鈴木一朗,會覺得他的鍛鍊和言行簡直就像一名求道者,深深感受他的魅力,對他肅然尊敬。某個美國的體育報紙就是這麼形容他。
觀念上的差異也影響了教育小孩的方法。日本人教育小孩的方法著重在有過則改。我自己也是,幾乎不曾稱讚自己的小孩。教小孩功課的時候,常不自覺說出:「連這都不會?真沒用,爸爸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這種話,現在回想起來覺得很不好意思,真是錯誤示範。
稱讚的效果不限於小孩子,就連大學生或研究生也是。當我稱讚他們「做得不錯嘛」、「成功了耶,居然能做得這麼好」後,很明顯地,每個人臉上都充滿幹勁。既然稱讚的效果這麼好,大家以後千萬別再說自己不會稱讚別人了。不過,大學研究所和研究機構不是網球社或小學,對象不是小孩子,絕對不能一味地稱讚。只要覺得有不足或不好的地方,一定要確實指出來。
誠實相向──爭論之前,先釐清雙方意見的爭論點
我對學生很嚴格,常毫不客氣地指出他們錯誤的地方。例如:「不,你錯了。想想這個例子吧,為什麼會做出這個結論。你再回去好好想想。」
誠實相向──爭論之前,先釐清雙方意見的爭論點
我對學生很嚴格,常毫不客氣地指出他們錯誤的地方。例如:「不,你錯了。想想這個例子吧,為什麼會做出這個結論。你再回去好好想想。」
但是,學生都還滿喜歡我的。前提是,我都用真誠的態度面對學生,用英文來說就是sincere。這點很重要。
有些老師聽學生報告時,即使學生有錯誤也不指出來,因為怕麻煩,說「可以、可以」就能蒙混過去。我絕不會這麼做。大概是我的個性太固執了。只要我覺得學生的觀念錯誤,或有有意見不同的地方,即使花一兩個小時也沒關係,我會徹底說服他。相反地,要是爭論到最後,學生的觀念是正確的,我會坦率認輸:「好吧,我承認,是我錯了。」
爭論的時候,雙方一定要以對等的立場,釐清爭論點。
爭論技巧差的人,為了證明自己是對的,不管別人怎麼指出錯誤,他仍會固執主張:「不,我的想法才是對的。」絲毫不改變立場。
爭論技巧好的人會找出雙方意見差異最大之處,然後想出一個簡單的例子讓差異清楚浮現。比如說:
「你看,這個問題的答案是A,若你的想法是正確的,應該會得出B答案才對啊。」
「你看,這個問題的答案是A,若你的想法是正確的,應該會得出B答案才對啊。」
或是:「我們兩個人的想法的分歧點就在這裡。以這個例題來說,你的想法會得出X,我的想法會得出Y,差別就在這裡,你覺得哪一個想法比較符合現實?該怎麼求證?」
總之,先找出對方和你衝突最大的爭論點,讓它變得明顯、簡單,明明白白地攤在陽光下。
假設有兩個人在爭論一個政治性議題:「哪個國家對國際的貢獻度較高?」
像「我的國家對世界最有貢獻」、「不,我們國家做得比較好」這種流於爭吵的方式根本無法有效辯論。比較好的做法應該是這樣:
「你知道去年ODA(政府開發援助(O cial Development Assistance)收到多少捐款嗎?我們國家捐了……你們國家呢?」
「所以說,我們國家的貢獻度比較大。」
「不,你不能光比金額。」
「那麼,你覺得什麼樣的作為才算是貢獻?」
「你知道去年ODA(政府開發援助(O cial Development Assistance)收到多少捐款嗎?我們國家捐了……你們國家呢?」
「所以說,我們國家的貢獻度比較大。」
「不,你不能光比金額。」
「那麼,你覺得什麼樣的作為才算是貢獻?」
像這樣不斷進展下去,雙方就能找到爭論點。直到爭論點找出來之前,都不算真正在爭論。
我常訓練學生要學會這種爭論方式。假使遇到不是自己的學生,或是遇到不想和我一起找出爭論點的人,我會乾脆放棄與他爭論。
說話的壞習慣──「But」
我前面提到,爭論要聚焦在內容。
說話的壞習慣──「But」
我前面提到,爭論要聚焦在內容。
但是在爭論的時候,說話方式也很重要。若用詞挑選不恰當,可能會將雙方的注意力放在毫無建設性的地方。
我只舉一個例子,這是很多人都有的壞習慣。當爭論越演越烈時,容易在說話開頭加入「但是」、「可是」、「不過」,以英文來說就是「But」。老實說,我有時也會犯這個毛病。即使告訴自己絕對不要用這個字,還是很容易脫口而出。有時甚至連贊成對方時都忍不住用「But」,真傷腦筋。
假設有人說:「用一般的方法會因為下雨而降低辨識度,但用我的方法就沒這個問題。」另一人問他:
「但是,為什麼你的方法就有效?」
這句話一開頭就是否定詞,會讓對方產生警戒。對方為了打破疑慮,一定會做出超出必要的說明。這時候若繼續刺激他:
「可是,沒聽過有人用你這個方法耶。」
「可是,沒聽過有人用你這個方法耶。」
只是讓狀況更加難分難捨。很多時候,「但是」、「可是」這些字真的不需要。
日本人說英文時,為了強調文章的分段,常會不自覺加入「But」。我曾遇過一位日本的客座研究員,他用英文和別人討論事情時,習慣以「But」做開頭回應對方的每一句話,即使雙方之間的話並沒有這樣的邏輯關係。我向他點出這個地方後,再也沒看他說過。這人是我目前為止最佩服的人之一。他應該擁有超凡的意志力和注意力吧。
〈本文選自全書,曾琳之 整理〉
〈本文選自全書,曾琳之 整理〉
作者:金出武雄
卡內基梅隆大學教授,並獲得該校最高榮譽稱號U.A. and Helen Whitaker University Professor。1945年生,1974年京都大學電子工學系博士課程修畢(工學博士),於該校擔任助理教授。1980年前往卡內基梅隆大學,成為機器人研究所的高等研究員,歷經副教授、教授,於1992~2001年擔任該所所長。2006年設立生活品質工學研究中心,並擔任院長。在日本,2001年設立產業技術總合研究所數位人類研究中心,2001~2009兼任院長,現在為特別研究員。研究領域包括無人駕駛汽車、自主直升機、EyeVision、臉部辨識、虛擬化實境、第一人稱視角等。為機器人工學、影像辨識領域的世界權威。
卡內基梅隆大學教授,並獲得該校最高榮譽稱號U.A. and Helen Whitaker University Professor。1945年生,1974年京都大學電子工學系博士課程修畢(工學博士),於該校擔任助理教授。1980年前往卡內基梅隆大學,成為機器人研究所的高等研究員,歷經副教授、教授,於1992~2001年擔任該所所長。2006年設立生活品質工學研究中心,並擔任院長。在日本,2001年設立產業技術總合研究所數位人類研究中心,2001~2009兼任院長,現在為特別研究員。研究領域包括無人駕駛汽車、自主直升機、EyeVision、臉部辨識、虛擬化實境、第一人稱視角等。為機器人工學、影像辨識領域的世界權威。
至今仍往來美日,持續獨創性的研究。獲得的獎項包括,法蘭克林研究所鮑爾獎(The Bower Award)、C&C獎、大川獎、立石特別獎、IEEE機器人與自動化先鋒獎等。
出版:遠流
書名:像外行一樣思考,像專家一樣實踐:成功解決問題的高階技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