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因為你很擅長某件事,並不代表你擅長每一件事,對自己的能力做華而不實的假設,未能認知到自己不懂什麼,毫不意外可能導致災難。
我們不只假裝自己知道外界的知識,我們甚至也不太了解自己。評估自己的才能,表面上是一件簡單的事,但大部分的人都做得很差。有兩位心理學家,最近在學術期刊上寫道:「儘管大家和自己相處的時間比任何人都多,對於自己擁有多少技能與才幹,理解得卻是令人出乎意料地少。」有個經典的例子是,當被要求評估自己的開車能力時,大約八○%的受訪者都認為自己優於平均。
不過,假設你對某件事的確特別在行,是該領域真正的大師,就像薩金特那樣。那就代表你比較可能在不同領域中勝出嗎?
大量的研究表示,答案是「不會」。這裡的教訓簡單,但發人深省:只因為你很擅長某件事,並不代表你擅長每一件事。不幸的是,這項事實每天都被一種人忽略,這種人的行為稱作──深吸一口氣,因為這個名詞很長──「不懂裝懂、愛給建議的『假博識』」(ultracrepidarianism)。
對自己的能力做華而不實的假設,未能認知到自己不懂什麼,毫不意外可能導致災難。當那些英國學童假裝自己知道一趟海濱之旅某些問題的答案時,不會發生什麼後果。他們不願意說「不知道」,並不會讓任何人付出實質代價。然而,在現實人生,「假裝知道」所造成的社會成本,可能相當驚人。
想想伊拉克戰爭。這場戰爭主要由美國挑起,美國宣稱海珊(Saddam Hussein)擁有大規模毀滅性武器,而且還和蓋達組織(Al-Qaeda)結盟。當然,事情不只是那樣,還牽涉到政治、石油,或許還有報復行動。然而,美國人最終之所以決定開戰,原因是那項關於蓋達組織與武器的宣稱。這場仗打了八年,花了八千億美元,死了近四五○○名美國人之後(伊拉克則死亡至少十萬人),我們不禁要想,要是當初提出那些宣稱的人,承認自己事實上並「不知道」那些事是不是真的,那會如何?
如同溫暖、潮溼的環境,會導致致命的細菌散布,政治與商業的世界具有長期架構、複雜結果,以及難以釐清的因果關係,特別容易導致一知半解的猜測假扮成事實。為什麼?因為亂猜一通的人,通常不必負任何責任!等到事情真的發生,大家發現他們都不知道真實情況,說得天花亂墜的人早已拍拍屁股走人。
那麼,如果「假裝知道」可能帶來非常嚴重的後果,為什麼人們還一直在做這種事?答案很簡單:在多數案例,說「不知道」的代價高過說錯的代價,至少對個人而言如此。
再回想一下第一章提過的,那個眼前罰球即將改變一生的假想足球員。瞄準球門中間的成功率比較高,但瞄準球門角落對個人名譽來說風險較低,所以他往角落踢。每次我們假裝知道某件事,我們都是在做同樣的事:保護自己的名聲,而不是促進集體財(collective goods)。沒有人想因為不知道答案而看起來呆頭呆腦,或者至少不想被比下去。假裝知道的誘因,實在太過強大。
誘因也可以解釋為什麼很多人願意預測未來。任何人只要大膽預測一件大事,而且那件事還成真,那個人會得到巨大報酬。如果你說,股市在接下來十二個月內會翻漲三倍,而且還真的漲了,你會被津津樂道多年,人們還會花大錢請你預測未來。那要是股市沒漲,還崩盤呢?別擔心,你的預測早就被忘光。由於幾乎沒有人有強烈誘因追蹤其他每個人的糟糕預測,假裝你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麼事,幾乎沒有任何成本。
二?一一年,年長的基督教電台牧師哈羅德‧康平(Harold Camping)上了全球頭條,因為他預測信徒將在那年的五月二十一日星期六被神接走──「被提」(Rapture)。康平警告,世界將在那天毀滅,除了最虔誠的信徒,地球上七十億人都會死。
我們倆其中一人有個年紀很小的兒子,被這些頭條嚇到。他父親向他保證,康平的預測沒有依據,但小男孩依舊心神不寧,在五月二十一日即將來臨的前幾個晚上,都哭著入睡──這對所有人來說,都是糟糕的經歷。然後,星期六天亮了,天氣晴朗,世界依舊完好無缺。小男孩帶著十歲孩子的虛張聲勢,宣稱自己根本從來沒怕過。
他父親說:「即使如此,你覺得哈羅德‧康平應該承擔什麼後果?」男孩說:「喔,很簡單,他們應該把他帶到外面,開槍殺掉他。」這個懲罰聽起來可能有點極端,但我們可以了解那種義憤填膺。如果糟糕的預測不會得到懲罰,還有什麼誘因能夠阻止這種預測?
羅馬尼亞最近提出一個解決辦法,該國自誇擁有興旺的「女巫」人口,也就是靠算命維生的女人。立法者決定女巫應該被管制、抽稅,還有最重要的是,萬一她們算的命不準,將得繳交罰款,甚至坐牢。可以理解的是,女巫很不高興,其中一人用自己最擅長的方式回應:威脅用貓糞與死狗,對政治人物下咒。
放下你的道德羅盤
這麼多人認為自己知道的比實際上多的原因,還有另一種解釋。這和我們隨身攜帶的一種東西有關,雖然我們可能從沒意識到這件事,那就是道德羅盤。
在我們闖蕩這個世界時,每個人心中都會生出道德羅盤;當然,有的羅盤比較強,有的比較弱。這絕大多數是件好事,誰想活在一個人們到處亂跑、絲毫不在乎對錯的世界?然而,解決問題時,最好放下你的道德羅盤。
為什麼?
因為當你的心力都放在某個特定議題的對錯時,無論是水力壓裂法、槍枝管制或基因改造食物,很容易就會忘掉真正的議題是什麼。道德羅盤可能讓你覺得一切的答案很明顯,即使事情並非如此。你會以為對錯之間,有一條明顯界線,但通常沒有。最糟的是,關於那個主題,你會以為自己已經知道所有需要知道的事,因此不會再去尋求更多資訊。
過去幾世紀,依賴船上羅盤的水手,偶爾會發現錯誤的讀數,讓他們偏離航道。為什麼會那樣?因為船上使用愈來愈多的金屬:鐵釘、五金零件、水手工具,甚至是人們身上的扣環與鈕扣,那些東西都會干擾羅盤的磁極讀數。有一段時間,水手費了很大力氣,讓金屬不至於干擾羅盤。雖然這裡提到規避性的做法,但我們不是在建議你把道德羅盤丟進垃圾堆,完全不是這樣。我們只是在建議你暫時把羅盤收起來,不讓羅盤遮蔽你的視野。
想想像自殺這種嚴肅議題,這是個令人道德焦慮的議題,人們因此鮮少公開談論,就好像我們用一塊黑布罩著這整個主題。不過,這麼做效果似乎不太好。美國一年約有三萬八千起自殺案件,那是謀殺案的十二倍。自殺是幾乎所有年齡群組的十大死因,但談論自殺是強烈的道德禁忌,人們不太知道相關事實。
在這本書的寫作當下,美國兇殺率創五十年來新低,交通死亡率也創歷史新低,自一九七?年代以來下跌三分之二。在此同時,整體自殺率則幾乎沒有變動;更糟的是,十五歲至二十四歲之間的自殺率,在過去數十年變成三倍。因此,你可能會想,靠著研究那些案例的主要原因,社會已經了解所有令人們自殺的事物。
關於自殺這個主題,紐澤西理查史托克頓學院(Richard Stockton College)的心理學家大衛‧萊斯特(David Lester),大概思考得比任何人都久,他費了很大工夫,從更多角度著手。萊斯特透過兩千五百多篇學術發表,探索自殺和其他事物的關聯,包括酒精、憤怒、抗憂鬱劑、星座、生物化學、血型、體型、憂鬱症、藥物濫用、槍枝控管、快樂、假期、網路使用、IQ、心理疾病、偏頭痛、月亮、音樂、國歌歌詞、性格類型、性向、抽煙、性靈、電視觀賞,以及開闊空間。
這一切的研究,讓萊斯特得出一個宏大、統一的自殺理論了嗎?離那天還很遠。目前為止,他有一個引人注目的想法,或許可以稱為「沒有事物可怪罪」自殺理論。人們可能會猜,自殺率最高的是生活最困苦的人,萊斯特和其他人的研究則發現,可能正好相反:生活品質較高的人,自殺較為普遍。
萊斯特表示:「如果你不快樂,你有東西可以怪罪你的不快樂,像是政府、經濟或是別的東西,那有點讓你可以對抗自殺。當『沒有』外在原因可以怪罪你的不快樂時,人們最可能自殺。我利用這個概念,解釋為什麼非裔美國人的自殺率比較低,以及為什麼盲人恢復視力後,通常變得具有自殺傾向,還有為什麼青少年的生活品質提升後,自殺率通常升高。」
即便如此,萊斯特承認,他和其他專家不知道的比知道的多。比方說,我們不太清楚人們自殺前尋求協助的百分比,對「自殺衝動」也所知不多──一個人決定自殺與行動之間相距多少時間。我們甚至不知道,自殺成功者有多少人罹患精神疾病?萊斯特表示,這個議題太具爭議,估計值從五%到九四%都有。
萊斯特說:「人們期待我知道問題的答案,例如人們為什麼自殺?我和朋友閒聊時常承認,我們真的不太清楚人們為什麼自殺。」
大衛‧萊斯特是他那個領域的世界級權威,如果連他都願意承認自己還有很多要學的,我們這些人要承認,不是應該簡單得多?好了,接下來我們要談學習。
匹茲堡那個孩子幹的好事
學習的關鍵是得到反饋;沒有反饋,幾乎不可能學到任何東西。
想像你是史上第一個試著烤麵包的人,但你不被允許真的烤,也看不到最終食譜。當然,你可以隨心所欲調整成分及其他變數,但如果你這輩子沒烤過麵包,也沒吃過成品,你怎麼知道什麼可行、什麼不可行?麵粉和水的比例應該是三比一,還是二比一?如果你加了鹽、油或酵母,或者加進動物糞便,那會發生什麼事?烤之前,應該要讓麵團發酵嗎?如果要,要放多久?放在什麼環境下?要烤多久?要不要蓋起來?火又要多大?
即使有好的反饋,可能還是得花點時間學習──想像一下,某些初期的麵包會有多恐怖!但如果沒有反饋,你毫無成功的機會,你會永遠犯同樣的錯誤。
幸好,我們的祖先的確找出如何烤麵包的方法,而且在那之後,人類學會做其他各式各樣的事:蓋房子、開車、寫電腦程式,我們甚至找出投票者喜歡哪一種經濟與社會政策。雖然投票可能是世上最不嚴謹的反饋迴圈,但那還是反饋。
在簡單的情境下,蒐集反饋很容易。你學開車時,如果用時速八○英里開彎曲山路,會發生什麼事相當明顯(喂,下面是峽谷!)。然而,問題愈複雜,要得到好的反饋,就愈難。你可以蒐集一堆事實,那可能會有用,但要得出可靠的因果關係,你需要穿透表面的事實。你可能需要刻意跑到外頭,透過實驗得到反饋。
不久前,我們和一家大型跨國零售商幾位主管會面。他們一年花數億美元在全美打廣告,主要是電視廣告和星期天報紙的廣告傳單,但他們不確定效果如何。目前為止,他們得出一項具體結論:同樣是花一塊美元,電視廣告的效力,大概是印刷廣告的四倍。
我們問他們怎麼知道這件事,他們「唰─唰─唰─」秀出一些漂亮、全彩的投影片圖表,上頭追蹤電視廣告與產品銷售之間的關聯。沒錯,每次電視廣告播出時,銷售就大幅增加。那是很寶貴的反饋,對吧?嗯……讓我們來確認一下。
我們問,那些電視廣告多久播一次?主管們解釋,由於電視廣告比印刷廣告貴上許多,他們的電視廣告只集中在三天:黑色星期五(感恩節隔天,美國傳統聖誕節購物季的第一天)、聖誕節,以及父親節。換句話說,這間公司砸數百萬美元吸引民眾購物的時間,正好是數百萬民眾原本就準備好出門購物的時候。
所以,他們怎麼知道是電視廣告造成銷售高峰?他們不知道!這個因果關係倒過來說也很有可能:預期中的銷售高峰,造成公司買電視廣告。公司有可能一毛錢的電視廣告都不買,但依舊同樣賣出那麼多商品。這個案例的反饋,在實際上是沒有意義的。
然後,我們問及印刷廣告:他們多常發送印刷廣告?一位主管帶著明顯的自豪語氣告訴我們,公司在過去二十年間,在全美兩百五十個市場,每個星期天都會買下報紙夾頁廣告。
所以說,他們怎麼知道這些廣告有用?他們不知道。在完全沒有變化的情況下,不可能知道。
我們問,如果公司做個實驗,找出結果呢?數百年來,科學上的隨機控制測試,一直是學習的黃金準則,但為什麼只讓科學家享有全部樂趣?我們提出,他們公司可以做個實驗:選擇全美四十個主要市場,隨機分成兩組。在第一組,公司可以繼續每個星期天買報紙廣告,第二組則一個廣告也不登。三個月後,很容易就能比較兩組商品的銷售,看看印刷廣告究竟有多重要。
「你們瘋了嗎?」一位行銷主管說:「我們不可能在二十個市場都不登廣告,執行長會殺了我們。」另一個人說:「沒錯!那會像匹茲堡那個孩子。」
什麼匹茲堡的孩子?
他們告訴我們,以前有個暑期實習生,原本應該打電話給匹茲堡的報社,要求買星期天的廣告。但不曉得為什麼,他搞砸了這項任務,沒打電話,結果一整個夏天,公司在匹茲堡很大一區完全沒有報紙廣告。一位主管接話:「沒錯,我們差點為了那件事被炒魷魚。」
他們告訴我們,以前有個暑期實習生,原本應該打電話給匹茲堡的報社,要求買星期天的廣告。但不曉得為什麼,他搞砸了這項任務,沒打電話,結果一整個夏天,公司在匹茲堡很大一區完全沒有報紙廣告。一位主管接話:「沒錯,我們差點為了那件事被炒魷魚。」
我們問,所以發生什麼事了?他們公司那年夏天在匹茲堡的銷售怎麼了?
他們看著我們,再看看彼此,然後不好意思地承認,他們從來沒想過要調查那個數據。結果,他們回去查了以後,發現一件驚人的事:那次的廣告空窗期,完全沒有影響匹茲堡的銷售!
我們說,如果是那樣的話,那是很珍貴的反饋。公司數億美元的廣告費,有可能白花了。眾主管怎麼能確認?前述提到的四十個市場實驗,可能可以回答這個問題。所以,我們問他們,你們現在準備好要嘗試了嗎?
「你們瘋了嗎?」行銷主管再次說道:「如果那麼做,我們會被炒魷魚!」
直到今天,每個星期天,在每個市場,這家公司依舊買報紙廣告,即使他們這麼多年來唯一一次真正的反饋,告訴他們廣告沒用。
能幫助解決問題的好實驗
我們建議的實驗,雖然對這間公司的主管而言是異端邪說,但其實很簡單,這樣的實驗可能讓他們得以好好蒐集需要的反饋。雖然無法保證他們會喜歡實驗的結果,因為或許他們需要花更多錢買廣告,也或許廣告只在某些市場有用,但無論如何,他們至少可以得到一些線索,知道什麼有用、什麼沒用。一場好的實驗可以帶來的奇蹟是:只要一刀砍下去,就可以消除所有讓人難以判定因果的複雜情形。
然而,可惜的是,這種實驗在企業、非營利世界、政府及其他地方很少見。為什麼?
一個原因是傳統。依據我們的經驗,許多機構做決定的習慣方式,靠的是某種模糊不清的直覺,再加上道德羅盤,以及前任決策者所做過的一切事情。第二個原因是缺乏專業:做個簡單實驗並不難,但大部分的人從來沒被教過該怎麼做,所以可能有點卻步。
還有第三個原因,人們一般不願意實驗的理由,有一個比較令人沮喪的解釋:因為那需要有人站出來說:「我不知道」。如果你覺得自己已經知道答案,為什麼還要那麼麻煩做實驗?與其浪費時間做實驗,還不如趕快跑去資助計劃,或者趕快通過法案,別管那些愚蠢的細節,擔心什麼會不會有用。
如果你願意使用「蘋果橘子思考術」,承認自己不知道的事,你將看到執行良好的隨機實驗威力無窮。當然,不是每種情境都可以實驗,尤其是社會議題。在大多數的地方,至少在多數民主國家,你無法隨機選取一部分人口,然後命令他們做事,例如生十個而非兩、三個孩子;或是什麼都不准吃,只能吃小扁豆二十年;或是開始每天上教堂。這就是為什麼「自然實驗」(natural experiment)能有驚人成效,你可以得到的反饋,將如同如果可以隨機命令人們改變行為。
我們先前的書,提到了許多情境,都利用自然實驗。為了計算送數百萬人到監獄的間接效果,我們利用了公民權訴訟的案例:相關訴訟迫使某些州過度擁擠的監獄釋放數千名服刑者,而沒有州長或市長會自願做那種事。分析墮胎與犯罪的關係時,各州墮胎立法的僵持不下幫了我們忙;相較於各地在同一時間立法,這讓我們更能獨立出各種效應。
可惜啊!這些自然實驗都太大型,不是每天會出現的情形。還有一個替代方式,是進行實驗室實驗。全世界成群的社會科學家,最近都在這麼做。他們召集大學生軍團,要他們演練各式情境,希望能了解利他主義、貪婪、犯罪等萬事萬物。實驗室實驗可以極為有用,讓人得以探索真實世界難以捕捉的行為。雖然相關結果通常引人入勝,卻不一定能夠告訴我們許多事情。
為什麼不能?因為很多實驗並不夠像它們希望模擬的真實世界情境。不過,它們是學術界版的市場焦點團體訪談:一小群被挑選過的自願者在人為環境下,努力執行負責人要求的任務。實驗室實驗對硬科學來說極為寶貴,部分原因是中子和單細胞生物被觀察時,不會改變它們的行為,但人類會。
得到好反饋,更好的方式是田野實驗(field experiment),也就是與其試圖在實驗室裡模仿真實世界,不如把實驗室心態帶到真實世界。你依舊在做實驗,但受試者不一定知道,這代表你將可以得出不受影響的反饋。
做田野實驗時,想多隨機就可以多隨機,包括你可以找實驗室永遠塞不下的更多人,觀察那些人回應真實世界的誘因,而不是回應在旁走動教授的鼓勵。田野實驗如果做得好,可以大幅改善問題的解決方式。
而且,這一切已經在發生。你將在本書第六章讀到幾個聰明的田野實驗,其中一項讓加州屋主節省用電,另一項則幫助慈善組織募得數百萬美元,讓貧苦孩子的人生出現轉機。我們也將在第九章告訴各位,我們有史以來最大膽的實驗:我們招募一群正在面臨人生困難抉擇的人們,有的正在決定要不要從軍,有的正在決定要不要辭職,有的正在決定要不要結束一段感情,然後我們靠著擲硬幣,隨機替他們做選擇。
貴的酒,真的比較好喝嗎?
除了實驗很有用,採行「蘋果橘子思考術」的人,還有另一個理由會想試著實驗:因為很有趣!一旦你擁抱實驗精神,這個世界就變成一個遊戲沙坑,你可以嘗試新點子、提出新的問題,挑戰大家都使用的正統說法。
舉例來說,你可能對某些酒比其他酒貴上許多而咋舌。貴的酒,真的比較好喝嗎?我們倆其中一人為了找出答案,曾在幾年前做過實驗。
實驗地點是哈佛的學者學會(Society of Fellows),博士後學生在那裡做研究,一週一次和崇高的資深學者一起享用正式晚餐。酒是這類晚餐的重要主角,學會自誇擁有無懈可擊的酒窖,一瓶酒要價一百美元稀鬆平常。某次一位年輕學者好奇,那些酒那麼貴是否有道理。幾位資深學者恰巧是品酒行家,他們保證真的有道理。他們告訴年輕學者,一瓶昂貴的酒通常嚐起來,比便宜的酒上等許多。
這位年輕學者決定進行一場盲目品酒測試,看看這個保證的真實性有多少。他請學會的酒窖服務員拿出兩瓶好酒,然後他到賣酒的商店,買了同種葡萄製作、最便宜的一瓶酒,售價八美元。他將三瓶葡萄酒,倒在四個醒酒壺裡,其中一瓶酒窖的酒重複倒,就像這個樣子:
醒酒壺─酒
1─昂貴葡萄酒A
2─昂貴葡萄酒B
3─便宜葡萄酒
4─昂貴葡萄酒A
當品酒時刻來臨,幾位資深學者表現出最合作的品酒態度,晃動酒杯、聞了聞酒香、小酌一口、填妥評分卡,寫下自己對每壺酒的評估。他們沒被告知,其中一瓶酒的價格,只有其他酒的十分之一左右。
結果呢?四只醒酒壺平均起來,得到幾乎一樣的評分。也就是說,最便宜的酒嚐起來,幾乎和昂貴的酒一樣好。然而,那還不是最令人驚訝的發現。這位年輕學者,還比較了每位品酒者對不同酒壺的評分。猜猜看,他們判斷哪兩壺酒,喝起來最不同?答案是醒酒壺一與四,也就是同一瓶倒出來的酒!
然而,相關發現並未得到眾人一致歡呼。其中一位資深學者兼葡萄酒行家大聲宣布,他那天感冒,大概影響了品酒能力,然後衝離現場。
好吧!也許這個實驗不是非常公平公開,也不科學。那如果是用類似的方式,進行較為完整的實驗,看看結果如何,不是很好的一件事嗎?
羅賓‧高史坦(Robin Goldstein)是美食美酒評論家,研修過神經科學、法律與法國美食。他決定進行一項實驗,在幾個月的期間內,他組織全美各地十七項盲目品酒測試,請超過五百人幫忙實驗,包括葡萄酒入門人士、侍酒師與酒商。
高史坦的實驗用了五百二十三種酒,每瓶酒的價格從一‧六五美元至一五○美元不等。品酒時為雙盲實驗,也就是喝酒的人和上酒的人,都不知道杯中是哪種酒,也不知道酒的價格。每喝完一種酒,喝酒的人要回答一個問題:「整體而言,你覺得這瓶酒如何?」答案可以選「糟糕」(一分)、「還好」(兩分)、「不錯」(三分),或是「很好」(四分)。
所有品酒者給所有葡萄酒的平均評分是二‧二,也就是只比「還好」好一點而已。那麼,比較貴的酒,是否得到比較高分?簡單來說:沒有。高史坦發現,平均而言,參加實驗的人「享受昂貴葡萄酒的程度,些微低於」便宜的酒。他謹慎指出,樣本中的專家(約一二%的參與者接受過某種品酒訓練),並沒有偏好較便宜的酒,但也沒有明顯跡象顯示,他們偏好較為昂貴的酒。
你買葡萄酒時,是否有時會看瓶標多漂亮來決定?依高史坦的研究結果來看,那似乎不是糟糕的策略:至少,你很容易就能區分不同標籤,不像瓶子裡的東西那麼難以辨別。
已經注定在葡萄酒產業成為異端邪說的高史坦,決定再做一個實驗。如果比較昂貴的酒,喝起來沒有比便宜的酒好,他好奇評論家對酒的評分與獎項,到底正當性有多少?在這個領域最著名的,是評論成千上萬葡萄酒的《葡萄酒大觀》(Wine Spectator)雜誌。一間餐廳如果提供「來自高品質製造商的絕佳選擇,價格與風格都符合菜單主題」,雜誌還會頒發「卓越獎」(Award of Excellence),全球只有幾千家餐廳榮獲這份殊榮。
高史坦好奇這個獎項,是否如同表面上那樣有意義,於是他虛構了一間米蘭餐廳,弄了一個假網站,還有一份假菜單,他解釋:「那是一個趣味雜燴,融合有幾分樸拙的新式義大利食譜。」然後他把那家餐廳命名為「Osteria L’Intrepido」,意思是「大無畏餐廳」(Fearless Restaurant),名稱來自他自己的《大無畏批評》(Fearless Critic)餐廳指南。
高史坦說:「這裡要測試兩個問題。第一,你得擁有上等酒單,才能贏得《葡萄酒大觀》的卓越獎嗎?第二,你必須真實存在,才能贏得《葡萄酒大觀》的卓越獎嗎?」
他小心翼翼設計「大無畏餐廳」的虛構酒單,但可能不是你猜想的方向。他替這間餐廳的「私房酒單」選擇特別糟的酒,而一般私房酒單是餐廳最棒、最昂貴的酒。他選了十五種《葡萄酒大觀》自己用總分一百評過的酒,依據《葡萄酒大觀》的評分,九○分以上的酒至少是「傑出」(outstanding),八○分以上至少是「優秀」(good),七十五分至七十九分的酒則稱為「平庸」(mediocre),所有低於七十四分的酒則是「不推薦」(not recommended)。
那麼,高史坦替「大無畏餐廳」的私房酒單選擇的十五種酒,得到《葡萄酒大觀》雜誌什麼樣的評分?平均起來,它們得到「不推薦」的七十一分。依據《葡萄酒大觀》的評論,其中一瓶「聞起來像穀倉空地,嚐起來一股腐爛味道。」另一瓶則「聞起來油漆味太重,有一股指甲油氣味。」有瓶一九九五年卡本內蘇維翁品種(Cabernet Sauvignon)的「I Fossaretti」,只得到五十八分的低分,《葡萄酒大觀》說那瓶酒「就是不對勁……喝起來像金屬,有一股怪味。」在高史坦的私房酒單上,那瓶酒標價一二○歐元,而十五瓶酒的平均售價是一八○歐元。
這是一家假餐廳,私房酒單上最貴的,是《葡萄酒大觀》給過恐怖評價的酒,高史坦怎麼可能期待贏得《葡萄酒大觀》的卓越獎?他說:「我假設申請過程中,真正起作用的環節,在於那二五○美元的費用。」
所以,他寄出支票和申請表,以及「大無畏餐廳」的酒單。不久之後,他米蘭假餐廳的答錄機,就收到紐約《葡萄酒大觀》的真人來電:他贏得了卓越獎!雜誌還問:「您是否有興趣在下期雜誌中,刊登您得獎的廣告?」這讓高史坦做出結論:「這整個獎項,其實只是廣告而已。」
我們問他,那表示像我們兩個人,兩個對經營餐廳一竅不通的人,某天也有希望贏得《葡萄酒大觀》的卓越獎嗎?「沒錯,」他說:「如果你的酒夠糟的話。」
練習說「不知道」
也許,此刻你正在想,這種「獎項」在某個程度上,很明顯只是行銷噱頭。也或者,事情對你來說很明顯,比較貴的酒不一定就比較好喝,還有很多廣告都是白花錢。
我們問他,那表示像我們兩個人,兩個對經營餐廳一竅不通的人,某天也有希望贏得《葡萄酒大觀》的卓越獎嗎?「沒錯,」他說:「如果你的酒夠糟的話。」
練習說「不知道」
也許,此刻你正在想,這種「獎項」在某個程度上,很明顯只是行銷噱頭。也或者,事情對你來說很明顯,比較貴的酒不一定就比較好喝,還有很多廣告都是白花錢。
然而,許多明顯的概念,都是在事實被證明正確(或錯誤)後才變得明顯,要等到有人花時間、花力氣去調查那些事之後。只有在你停止假裝知道自己不知道的答案,調查的衝動才會被釋放。但由於「假裝知道」的誘因太過強大,你可能得拿出一點勇氣。
還記得那群胡亂回答瑪麗到海邊玩的問題的英國學童嗎?研究人員後來做了追蹤研究,題目是「幫助孩子向無法回答的問題,正確說出『我不知道』。」孩子同樣被問了一連串的問題,但這次他們被明確要求,如果問題無法回答,就要回答「不知道」。好消息是,孩子在恰當的時候,大多成功回答:「我不知道」。在此同時,他們也依舊答對了其他問題。
讓我們以孩子的進步為榜樣,下次你碰到只能假裝自己會的問題時,勇敢說出:「不知道」,然後當然要加上「但或許我可以找出答案」,並且盡量做到。你可能會感到驚訝,大家相當能接受你的誠實,尤其如果你在一天或一週後,告訴他們真正的答案。
就算事情的結果不太開心、老闆笑你無知,或者無論你怎麼努力,都找不出答案,偶爾說出「我不知道」,還有一項更為策略性的好處。假設你已經那樣做了幾次,下次你真的被卡住,面對一個無法回答的重要問題時,你可以隨便瞎掰,每個人也都會相信你,因為你這個人在其他時候都瘋狂到承認自己不知道答案。
畢竟,身在辦公室,並不是停止思考的理由。(本文選自第2章,曾琳之 整裡)
作者:
李維特(Steven D. Levitt)
麻省理工學院經濟學博士,現任芝加哥大學經濟學教授。2003年獲頒克拉克獎(John Bates Clark Medal)──美國經濟學會每兩年選出一位40歲以下,對經濟學有卓越貢獻的年輕學者頒贈此獎。2006年獲《時代》(Time)雜誌遴選為全球最具影響力百大人物。共同創辦TGG公司(The Greatest Good),致力將蘋果橘子思考術的技巧,推廣到商業及人道慈善工作等領域。
杜伯納(Stephen J. Dubner)
得獎作家、記者,同時也是廣播及電視名人。定期為《紐約時報》(The New York Times)、《紐約客》(The New Yorker)雜誌、《時代》雜誌等知名刊物撰寫文章。除了「蘋果橘子」系列著作外,另著有暢銷作品《騷動的靈魂》(Turbulent Souls)、《一個英雄崇拜者的告白》(Confessions of a Hero-Worshiper)和《雙肚臍的男孩》(The Boy with Two Belly Buttons)。現和家人定居於紐約市。
出版:大塊文化
書名:蘋果橘子思考術
目錄:
第1章 什麼是「蘋果橘子思考術」?
第2章 英文最難說出口的三個字
第3章 你究竟有什麼問題
第4章 真相就像沒染好的布丁頭,藏在根源裡
第5章 像個孩子般思考
第6章 就像給小朋友巧克力
第7章 所羅門王和搖滾樂手大衛.李.羅斯有什麼共通之處?
第8章 如何說服不想被說服的人
第9章 放棄的好處
謝辭
注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