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康永 從律師父親身上體認真自由

蔡康永的爸爸是律師。律師總是嚴謹、講究細節的，「我爸爸應該算是成功的律師，但對我，很奇怪，他幾乎可以說是沒有要求。」蔡康永說，就算是現在，爸爸已經過世九年了，他仍搞不清楚自己的表現究竟有沒有達到爸爸的標準，「對我，他是沒有標準的。」
 

自由…尊重奇怪論點，沒有責備

沒有標準，也就無所謂「有沒有達到標準」，蔡康永惟一比較確定的是，「回頭想想，這或許正是爸爸給我最好的禮物。」他解釋，父親給予極大的自由與寬容，於是，他的生命有了無限的視野，可以嘗試所有的可能。

「很多時候，爸爸給我的自由，在別人眼裡甚至是一種縱容。」蔡康永開始回憶自己一路走來的所有「離經叛道」。

早期，蔡康永曾在《中國時報》寫專欄，「我總是寫一些一般人看來奇奇怪怪的論點，比如『偷看別人洗澡是有益健康的』之類的東西，想也知道，爸爸若非看不懂，就是不認同。」最有意思的是，當時《中國時報》的老闆余紀忠還是爸爸的牌友，自然，爸爸不會主動提起自己兒子在老牌友報紙上寫的怪異文章。

蔡康永笑說：「或許那些文章都很嚇人，他也不知該有何感想吧！但即使是這樣，他也不會因為不認同而跑來問我、質疑我、糾正我。從來沒開口過。」在蔡康永的印象中，一直到他開始主持「真情指數」這節目，父親才漸漸體會兒子在做啥！

小時候，母親曾經逼著他去矯正牙齒，父親看不過去還會說：「妳不要逼他！」大學時，開始留鬍子，母親看了很不諒解，認為這是喪家的人才會做的事，一直念著要他把鬍子剃了！但父親卻直說：「不要管他！留些鬍子有什麼關係呢？」這些點點滴滴，架構出蔡康永對他父親最深的印象。
 

視野…瘋狂買書，保留時代的印記

最令蔡康永感受深刻的一次經驗，是在大學時代，當時，蔡康永跟一位很要好的同學說好一起轉系，從原本的商管科系轉到外文系。兩人都通過了轉系考試，但後來那位同學卻在最後打消了轉系的念頭，「因為他的父親反對，同學的爸爸是企業家，不允許兒子念外文系。」蔡康永回憶說，那位同學此後人生就是企管、經濟學，而沒有機會接觸文學。

但父親對於蔡康永轉外文系，卻覺得很好。雖然母親曾經問他：「外文系都念啥？」他回答：「念小說。」母親當時很詫異這些小說怎可以當大學教材。但父親卻直說：「他念小說沒關係，有學好英文就好。」

他時常說：「我那麼愛自由的人，卻還常覺得不及我父親。」蔡康永說，就算是現代社會的爸爸，恐怕也沒辦法給孩子這麼大的自由，他笑說：「現在很多父親都會裝開明，嘴上總說孩子的未來給他們自己決定，但很多時候，還是會逼著孩子聽話。」

如果說，爸爸給予的「自由」，讓蔡康永有了無限的揮灑空間，那麼，爸爸給他的第二項禮物，則是關乎時間，那是「整個家庭血統的回憶」。

「說起來有點籠統，但我慢慢發現，或許在自身的生命歷程中，有很多東西是不該存在的，卻因為父親的血統，而串聯起來。」

最近的例子，是當蔡康永到北京主持電影「梅蘭芳」的首映時，要採訪飾演孟小冬這角色的演員章子怡。在事後，他在文章內寫下：「其實在童年時期的我，見過孟小冬本人！」

然而，在他還是童年時，並不覺得見到孟小冬本人有什麼了不起；但誰料得到，長大後的他會採訪飾演孟小冬這角色的章子怡。這樣的連結很特殊，也很奇妙。讓他對這角色多了一份情感，多了一些其他人不可能擁有的深度和觀點。那感覺很妙，有一種：「我攜帶的記憶，多過我這輩子可經歷的事情。」

更甚者，蔡康永笑說：「我父親是我這輩子見過買書最瘋狂的人！怪的是，父親本身不是學者，且也多半不看這些書。」

小時候，家裡隨處可得的書多半是白先勇、張愛玲等那年代的著作。被問及有多誇張？他不得不說：「父親似乎買的不是書，而是歷史，是時代的印記。」家裡不僅有圖書館才會購買的套裝書，還會連整套雜誌版本都有，光是《紅樓夢》線裝本就有七、八個版本。

耳濡目染下，他不看書也挺奇怪。漸漸地，當他長大，他發現自己的文章多了個老靈魂。

很多讀者會發現，蔡康永的文字裡有個老成的靈魂，那是因為他對那時代的書籍頗有親切感，但他也說：「那份親切感，原不屬於我的生命，是父親跟家族血統帶來的禮物。」

爸爸給了蔡康永絕對自由的空間，但或許是無意的，他也巧妙地以身教傳承了「何者當為、何者不當為」的行事準則。「大概是受到爸爸矜持的態度影響吧！所以我也不太會做些太勉強自己的事。」
 

淡然…無須要求，人生「開心就好」

蔡康永說，自己是在成年後，接觸的人、事、物廣了，才發現自己的父親在生命的態度上，其實有一種「人生，算了吧！」的心態。

這點說起來很驚人。但攤開他父親的一生，會發現在他從上海來台灣後，失去了輪船公司、空運公司，甚至失去了大陸的婚姻、家庭。於是，當有人說起他父親「從不用尋常體制限制蔡康永時」，他開始想：或許，因為父親在生命態度上，無意間流露出一種淡然的態度。

「他不是故意的，但我深刻感受到了，這是時代造成的。」這是蔡康永長大後，對律師老爸的歸類，他常想，或許因為父親曾經在人生當中擁有很多，卻也失去很多！「父親曾經在大陸有過公司、有過地位、有過家庭，但都因變遷而失去。」最後，當他開始台灣另一個生命階段時，態度已經不同了。那種氛圍很像是：生命，算了吧！

當然，現代人一定很驚訝這是什麼態度。但對他而言，父親這樣無意釋放的氛圍，影響他很多。他常覺得，或許就是這樣的生命態度，讓他輕鬆看待很多事情！蔡康永笑說：「在面對很多選擇時，我因多了一份淡然，所以不會為了錢，勉強自己去做不想要，或不願意的事。」

話鋒一轉，蔡康永談到了政治人物，「不覺得我們的政治人物總是好忙好忙，動土要去、開幕要去，演講也不能少，那什麼時候真的停下來想想該做的事？又真能做好每件事嗎？」

蔡康永坦言：「現代人似乎一停下，就要急著想下一步該怎麼走。但若真能讓生命中少顆螺絲，不要過分積極，會不會讓生命多點空間，多點美好？」

蔡康永的爸爸沒有標準嗎？說到這裡，他忽然發現爸爸的標準，或許只是要蔡康永的這趟人生「開心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