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歲的超馬選手陳彥博,即將完成他「5年、7大洲、8大站」目標。這5年,他罹癌開刀、名次吊車尾、氣得丟掉跑鞋,還曾面臨失溫的死亡威脅。以極度的堅毅擊敗挫折,對超馬選手並非難事;難的是,他必須在磨難中重新找回跑馬拉松的初衷,才能開出完滿的生命之花。
看到來自美國的傳奇超馬女選手Diane Van Deren,陳彥博揚起一抹微笑,自然地用英文向她打招呼。
這二十七歲的陽光笑容,在外人眼裡稀鬆平常,卻是陳彥博到清潔公司打零工、倒垃圾、跑補習班猛K英文,甚至走過一段罹患咽喉癌的打擊換來的。
一切的一切,只因為他有個夢想:要在五年內,完成七大洲、八大站的大滿貫挑戰。
不菸不酒竟罹癌 「這不是我的終點,而是起點」
難度最高的加拿大育空700公里橫越賽,半夜失溫, 只有雪地的孤寂,讓跑到終點的陳彥博,淚流滿面。(陳彥博提供)
然而,兩年前的一場病,差點粉碎這個夢想,「我得了咽喉癌。」穿著一身輕便、坐在咖啡廳的一角,陳彥博緩緩吐露。沒有太多難以啟齒與不能面對,這刻的陳彥博反而看起來輕鬆許多。
這個祕密,他瞞了兩年。
一一年四月,一次小感冒,陳彥博每天咳個不停,整整一個月,直到咳出血絲,他才意識到不對勁,到醫院做內視鏡檢查。那是他二十五歲生日前夕,老天送了份惡作劇的禮物,「醫生大概怕刺激到我吧,只簡單跟我說,依照他的經驗判斷,不是什麼好東西,要我馬上住院。」回憶起這段,陳彥博笑了,他青春正盛,醫生連「咽喉癌」三個字都不忍說。
縱使醫生這麼建議,陳彥博腦中閃過的,卻是即將到來的移地訓練希臘高山山徑馬力賽、一場企業演講,還有第四站——南非喀拉哈里沙漠二五○公里比賽,「我不能停!」他一心只有這個念頭。
於是與醫生討價還價,「可以等我十月比完賽,再回來做治療嗎?」醫生當場給他一頓排頭,還撂下狠話:「你要命還是要跑,自己決定!」
步出醫院的那個午後,陳彥博照表操課到陽明山小油坑做例行訓練,內心卻紛亂不已。「我不菸不酒,沒有夜生活,為什麼是我?」尤其是醫生勸他「要避免再做激烈運動」,等同將他的運動生涯判死刑,想到這些,他更使力地跑,把所有情緒一古腦兒地宣洩殆盡,直至夜色來襲。
一覺醒來,他整理好心情,武裝起來,刻意在臉上堆滿笑容。他的演技高明,幾乎騙過所有人。陳彥博的啟蒙教練、成淵高中田徑隊教練潘瑞根回憶,「其實他笑得很僵,有時聊天也會心不在焉,但我們都以為那是訓練後的生理疲累。」
為了不讓父母擔心,陳彥博還編了一套南下訓練的謊言,再一個人去醫院報到,簽下麻醉同意書。走進病房,與他同住的是位上了年紀的奶奶,她身後的抽痰機器幫浦不停轉動,陳彥博的心臟漏跳了一拍,「我真的有害怕,怕這就是我以後的模樣。」原本堅強的他,霎時被無助籠罩。
消息還是走漏了,醫院打電話去家裡,被陳媽媽接起,她聽到兒子生病正準備開刀,急得直奔醫院。那晚,媽媽緊緊摟著陳彥博,深怕一鬆開,兒子就會不見。
跌倒 「我不菸不酒,沒有夜生活,為什麼是我?」罹癌的打擊,讓陳彥博連最愛的媽媽都瞞。(攝影/聶世傑)
氣得丟掉跑鞋 「想起了初衷,想起為何要跑馬拉松」
只是,鳴槍開跑二十多分鐘後,可怕的事果然發生了。傷口破裂,鮮血不斷從陳彥博的鼻孔與嘴巴滲出,他不得不退到路邊蹲下來,眼睜睜看著原本落後的選手,一一從身旁超越,自己只能祈禱趕快止血,痛苦、焦慮、無奈……。
他整整蹲了半小時,中間一度動念棄賽。「看著山頭,花二、三十萬元來到這裡,就這樣放棄,我不願意!」陳彥博對自己說,要試著走走看,若真的不行再說。
「我的個性不會當下就放棄,至少還會再試一下。除非我已經很清楚,到了『不行』的極限。」陳彥博的人生哲學裡,沒有模稜兩可,「沒有『應該不行』、『可能不行』,只要還有一絲可能,我就會完成。」
撐完全程四十二.一九公里,陳彥博花了九個多小時才抵達終點,回到飯店後,他氣得把跑鞋丟到垃圾桶裡。「以前我都是前幾名,這是第一次在國際賽吊車尾。」
帶著不甘心回到台灣,這樣的體能狀態,更讓陳彥博擔心十月的南非喀拉哈里沙漠馬拉松賽。整整四個月,情緒不斷在高低起伏中激盪,「傷口影響到課表進度,課表進度做不到,我就擔心比賽成績。」那是陳彥博此生最煎熬的時光。
出發前往南非的某個周末,潘瑞根帶著陳彥博到基隆風櫃嘴做訓練。潘瑞根很情楚陳彥博的瓶頸,但他沒有多說什麼。
那也是個飄雨的日子,微涼,按下馬錶後,陳彥博邁出步伐,潘瑞根開著車跟在一旁,播放著陳彥博最熟悉的,他高中受訓時聽的音樂。「我高中畢業八年後,第一次有教練陪著我跑,我想起了初衷,想起了為什麼我要跑馬拉松。」
重回初衷 從前幾名到成績吊車尾,陳彥博曾氣得把跑鞋丟掉,啟蒙教練潘瑞根(右)適時點醒,讓陳彥博想起為什麼開始跑馬拉松。(陳彥博提供)
回到當年單純的跑步,陳彥博卸下一層又一層的壓力情緒、勝敗得失、名利包袱,只是全然的享受那跑步的過程,沉浸於挑戰極限後自我超越的運動精神。
看著馬錶上顯示的時間,潘瑞根笑著向陳彥博說,「狀況不錯哦!」果不其然,十月的南非挑戰賽,陳彥博以三十六小時十六分,拿到第三名。
從高中訓練開始,陳彥博養成了每晚寫日記的習慣,從只有300字寫到2000字,記錄他的逐夢心情。(陳彥博提供)
為了實現夢想 「寧可死在終點,也要一直跑下去」
儘管如此,他大一那年決定要與林義傑、遊戲橘子董事長劉柏園參加北極馬拉松比賽,父母還是氣炸了,大力反對,但陳彥博很堅持,一度和父母冷戰,費用也全靠打工攢來。出發那天在機場,「因為行李超重,被罰了一萬多元,冷戰後的第一句,我開口就跟爸媽借錢,就被罵了。」
問他為什麼非跑不可?他笑笑說:「我只會跑步,也只有跑步能讓我走出台灣,到其他國家去看看。」
又為何非超馬不可?陳彥博歪著頭想了想,「速度使人猖狂,距離使人謙卑。」比起追求速度,他更享受在長距離下,只剩下自己與天地的相處。
但大自然有時是嚴酷的。剛陪他從加拿大育空七百公里橫越賽回來的攝影師陳世軒透露,比賽的十一天裡,有些時候陳彥博跑了大半天,映入眼簾的還是只有一片銀白雪地,其中一晚還一度失溫。攝影機錄下的那一段,陳彥博嘴裡不斷吐出白煙,用極度顫抖的聲音對著自己喊話,看得人膽戰心驚。
滿身疲憊的陳彥博進入休息站,見到陳世軒就一把抓住他,激動地說自己差點失溫的事。驚恐掛在臉上,淚水撲簌而下,「再不把那些東西吐出來,他的內心會受不了。」陳世軒說。當比賽抽離了競技的本質,留下的是自我的考驗與成長。
與陳彥博合作過兩次的陳世軒,最了解陳彥博的另一面,「其實他內心很柔軟,會貼心到讓你覺得,其實他不太man。」
但面對夢想,陳彥博又強硬得毫不妥協。「他生病時,我去看他寫的東西,他說寧可死在終點,也要一直跑下去。」陳彥博的媽媽每每談到這段,都會忍不住鼻酸。
學英文、寫企畫 「正因手碰過髒,才知道如何彎腰」
過去他英文不好,上國外網站報名、訂機票飯店,和文盲沒兩樣,「我還記得第一次去日本參加國際賽,慶功宴時,面對國外的選手,我什麼話都講不出來,連想請對方留電話都不會講,只能一直笑。」陳彥博說,那叫自卑。所以,他每天早上六點起床做訓練,九點之後上課、寫企畫書,晚上還到補習班學兩個小時英文。
為了籌措比賽經費,趁著父母入睡,他半夜偷偷到清潔公司打時薪二○五元的零工,在師大夜市裡收垃圾,「只要能出去比賽,我都願意做,就因為我手碰過髒,更知道如何把腰彎得更低。」陳彥博說。
五月,陳彥博將踏上目標的最後一站:澳洲五二○公里內陸橫越賽,至此,挑戰就全數完成。他俏皮地說,「我還會跑更久,挑戰更大的目標,做更瘋狂的事。」在碧潭終點前,他用力擺出最活潑的姿勢。
當夢想背負更多責任與期待,所跑的每一步就更沉重,陳彥博依然不斷追逐夢想。因為,實現夢想的這段旅程帶給他的豐盛,遠遠超過他的年紀;他也證明,苦難不足懼,唯一能擊倒他的,只有自己。
出生:1986年
學歷:台灣體育大學教練研究所
經歷:
2008年 北極大挑戰團體組第三名(創下最年輕挑戰完成比賽紀錄)
2009年 喜馬拉雅160公里五天分站賽第四名
2010年 北極點馬拉松賽第三名
2010年 南極洲100公里馬拉松第二名
2011年 南非喀拉哈里沙漠250公里馬拉松賽第三名
2012年 巴西170公里冒險挑戰賽第二名
2012年 西班牙洛哈230公里五日山徑馬拉松賽第二名
2013年 加拿大育空700公里橫越塞第三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