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求人上人，但求人中人

傅堯：

一如往常，我深夜回家，看到你在客廳看電視，父子倆對望一眼，你轉頭繼續看電視，我則逕自走進房間問你媽媽：傅堯整個晚上都在看電視嗎﹖你媽媽回答：「他在學校圖書館讀到十點才回家，回家後在房間內寫程式，剛剛才出來看電視。」其實我也知道你不會整晚看電視，只是當父親的總要問一下。

在你的成長過程中，都是你母親打點你的一切，透過你母親的轉述，我才知道你成長的故事，而我則是永遠缺席的父親。

還記得你出生那天，我一早就為了一個重大手術進入開刀房。你母親去產檢時，突然破水，胎心音檢查發現胎兒窘迫需要緊急剖腹產。你媽媽不想影響我，自己簽了手術同意書，術前灌腸還是自己提著點滴上廁所，生產後送到恢復室才通知我。我在四樓開刀房進行手術時，並不知道你已在五樓的產房出生了。
 

父子相處時間幾近於零

你出生一個月後，我就奉派出國進修。你媽媽為了多賺一點錢繳房貸，帶著你留在台灣，所以你第一年的生命沒有父親參與，我只能在每周一次的越洋電話中知道你開始翻身、爬行了。

我回國後因朱樹勳教授之提拔，掌管外科加護病房。那時也是台大外科發展最快速的時代，心臟移植、肺臟移植、ＥＣＭＯ（葉克膜）、器官捐贈移植登錄系統等，不分晝夜地推動，我每天早出晚歸，甚至兩三天才回家。

你三歲以前幾乎沒看過我，因為我回家你已在睡覺，我出門上班你尚未起床。即使假日在家，因為平日太疲累，都在呼呼大睡。你媽媽對著你指著我說：爸爸、爸爸。結果你還以為「爸爸」是「睡覺」的意思。

你現在是比我高、比我重的大二學生，但你出生時是二千三百克的早產兒，雖說你媽媽是小兒科醫師，少了照顧嬰兒無知的擔憂，但是你的成長過程，也是讓你母親吃盡苦頭。你小時候很容易嘔吐，進食稍多，只要一翻身一拍背，往往就吐出來，你小時候差不多三分之一的食物是吐掉的。所以一般嬰兒吃完奶，放到床上睡覺就行了，你卻是一定要直立抱著，所以你可說是被媽媽抱著長大的。

你到三歲時都不會講話，當時還以為是自閉症，也在台大醫院兒童心智中心日間留院部訓練了很長一段時間。你媽媽本來臨床工作就忙，還要抽出時間帶著你來來去去，我有時笑你媽媽很少讀書，其實為了你，你母親付出實在太多了，哪有時間讀書！

你一直到三歲以後才會講話，漸漸地我們才知道你是亞斯伯格症。雖然說天下父母心望子成龍，有一些遺憾。但也只能安慰自己還好不是自閉症，只是亞斯伯格症而已，至少還能正常上學，只是人際關係有些困難。
 

不要「活在別人的期望裡」

你媽媽為了給你最好的成長環境，雖然她工作很忙，但我們家都沒有雇用過菲傭，她是親自帶著你長大，幼稚園、小學，都是先帶你走路上學後，她自己再趕去醫院上班；下課再去帶你回家，自己煮飯後教你讀書。

只是你的成績也不是很傑出，你小學第一學期結束，帶著成績單回家，我看了一眼說：「你一學期的名次，比我六年加起來的還多。」也許是這樣，你更加逃避接觸父親。

你國中時的成績時好時壞，但是趨勢好像是下滑的，基測時的成績可登記成功中學，我們還認為是失常考不好，再拚一次聯考，結果連成功中學都沒有了，只好去念私立高中，至少離家裡近一些。

考大學時故事重演，大學學測分數可上清大、交大，父母還是認為失常才會考這麼差，結果指考完只能去念師大。只能說天下父母都會犯同樣的錯：因為期望太高，而高估自己兒女的能力。

你要升大二了，看你每天高高興興去上學，我想能夠活得快快樂樂、平平安安就可以了。因你是亞斯伯格症，不易與人建立親密關係，人多的場合就不自在，只有遇到很熟的人，才能自在地交談。不過你秉性善良，遇到別人吵架，自己都先結巴而不自在，當然更不會先和別人吵架。你妹妹小你兩歲，卻常見到她對你頤指氣使，把你差遣來差遣去，你倒也不以為意。

我自己從小就是所謂品學兼優的學生，也是風雲人物。從高中到大學當過六次班代，只有一次是選舉的，其他五次都是同學鼓掌通過。但我一輩子似乎都是為了迎合別人的期望，而活得很辛苦；到了今天，總覺得好累，事情堆積如山都做不完。因此今年的父親節，如果有什麼要告訴你的，只有告訴你要謝謝媽媽。雖然我是你成長過程中缺席的父親，還好你媽媽的加倍付出而彌補過去了，真險！

如果對你有什麼期望？平安就是福，不求人上人，但求人中人，誠厚篤實做人就可以了。

爸爸

柯文哲
出生：1959年
現職：台大醫學院副教授、台大醫院創傷醫學部主任
經歷：美國明尼蘇達大學外科研究員
學歷：台大臨床醫學研究所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