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江秀真成為台灣第一位成功登頂世界最高峰珠穆朗瑪峰的女性;2006年開始,她隨著歐都納七頂峰攀登隊,攀上一座又一座七大洲頂峰。今年5月,她重反珠穆朗瑪峰,寫下全球惟一女性華人、七頂峰加上珠峰南北側完攀的紀錄。要完成這些最不平常的任務,江秀真用一貫輕鬆的口吻說,除了得在山上依舊能吃能睡,保有一顆平常心,才是最難。
世界最高峰,有好幾個名字。最為人知的,叫作聖母峰;西藏人則稱它珠穆朗瑪峰;雪巴人叫它薩嘉馬塔峰,意思是女神的額頭——人間到不了的高點。
五月十九日,江秀真和兩位隊友伍玉龍、黃致豪,登上海拔標高八千八百四十八公尺的珠穆朗瑪峰。
江秀真是成功攀登世界七大洲頂峰,並從珠峰南北兩側都登頂的全球華人女性第一人。全球六十億人口,只有寥寥一百三十六人曾經做到。
登頂回台後的第三天,我們和江秀真約了採訪,見到她的那一刻,大家難掩興奮,直叫她「國寶」!江秀真習慣性地抓抓頭,露出很不好意思的表情,「啊,沒有啦,人家要簽名我們就簽給他啊,這種感覺,開心幾秒鐘就好。」她說,當英雄壓力大,登山對她來說,沒這麼嚴肅,就是平常心,做一件讓自己快樂的事情。
八千尺高峰 雪崩險路 平常心登頂成功
江秀真所屬的歐都納七頂峰攀登隊,四月一日從台灣出發到登頂成功,一路都是險境。
從標高五千四百公尺挺進到六千公尺,惟一可行之路,就是垂直的冰壁。因為溫室效應,冰河融解斷裂,整面山壁上的冰瀑幾乎是「懸掛」著,常常攀登到一半,整片冰瀑就像走山一樣往下滑,震得上頭隊員心臟都幾乎要跳出來,一不小心,就會跌落萬丈深的冰河裂隙裡。
好不容易挺進到標高六千公尺,接著這段珠穆朗瑪峰南側少見的緩坡,卻是最難走的一段路。江秀真說,「太陽晒,冰天雪地的山感覺卻像沙漠一樣,前方的帳篷像海市蜃樓,看得到,好像前面一片坦途,可是怎麼走都走不到。」
即使身經百戰,江秀真這回還是碰上以前沒遇過的雪崩,「以前都只是遠遠的聽到,這一次,全都發生在身邊,那個聲音像爆炸一樣,輪流崩!」距離隊員最近的一次,只有二十公尺,江秀真形容,雪崩時揚起的雪煙就像火山灰一樣,視線完全被遮蔽,只有轟隆轟隆的聲音和天搖地動,「挫攏挫死啊!」
遠在基地營的同伴,聽到雪崩的聲音,知道那是江秀真一行人所處方向,全都嚇得衝出帳篷,幾個大男生緊張得都哭了,不知道該怎麼辦。
過去的經歷在此刻發生效用,一路上雪崩不斷,江秀真沒被嚇跑,「多幾次就沒感覺了,真的,我不騙你。」她說,爬過了七頂峰,什麼風風雨雨沒見過,碰上任何事情,冷靜就對了。
海拔八千公尺的絕境,江秀真形容,在那上頭,「人心是會變的,變得很可怕。」缺氧加上體力透支,人很容易鬼迷心竅,被攻頂的欲望牽著走,「明明水腫到臉變成像麵龜一樣的人,也會跟你說他沒事。」許多登山者,往往就在這個時候發生遺憾。
金剛相 豆腐心 女孩也能獨立奮鬥
在那當下,要做到平常心,很難,但江秀真說,「這次我真的做到了。」登頂那一刻,隊友黃致豪對著山巔興奮地大喊,「我們已經沒有更高的山可以爬了!」已經是第二次成功登上珠峰的江秀真,卻試著把目光看向最遠最遠的地方。
江秀真的頭髮剪得很短,嗓門很大,舉止很豪邁,不管怎麼看都很男孩子氣。但身為登頂隊惟一的女生,江秀真承認,心裡常常覺得很孤單;在那樣的環境裡,即使是女孩子,也要很獨立,「啊,他們一定都把我當男生。」
小時候,江秀真的家境不是很好,爸媽把年幼的弟妹,交給還在念國中的她,兩人到離家很遠的台北工作,她從小就懂得照顧自己,也照顧別人。
江秀真喜歡烹飪,每次登山,都會下廚煮出有台灣味的料理,讓隊員們一解思鄉愁。這一次,江秀真在高山基地營炒了一大鍋澎湖金瓜米粉。在山上看她下廚太多次,她大笑著說,那些雪巴(高山嚮導)現在竟然也學會什麼叫「爆香」,連炒高麗菜都知道要放米酒。
再怎麼男孩子氣,江秀真畢竟是女生。第二次帶領江秀真登上珠峰的領隊梁明本就說,登頂過程中,江秀真比別人都需要鼓勵,但只要沿途給江秀真安全感,她展現出來的耐力可以比誰都持久。
從珠峰下山途中,江秀真向隊長伍玉龍「撒嬌」,要伍玉龍打無線電給梁明本,帶著飲料食物爬上基地營接風,「一看到梁老師,我腿就軟了,眼淚直流,也不知道在流什麼。」江秀真露出很靦腆的表情,也讓人看到她其實很柔弱的一面。
○七年,江秀真差一點命喪美洲的最高峰阿空加瓜峰。
那一天,阿空加瓜峰著名的噴射氣流吹得猛,同行的攻頂夥伴伍玉龍決定返回基地營,多拿一些補給品,江秀真則留在五千五百公尺處的帳篷等待。
這一等,不得了,超強的風暴吹得帳篷營柱彈出去,又瞬間壓回到江秀真的臉上,但她也只能躲在這頂飄搖的帳篷裡,孤伶伶一個人。
「爬山爬了一輩子,第一次覺得束手無策。」她趴著,不斷哭泣,乞求老天爺放她一馬。「求完了,心裡平靜一些,吃吃東西,等著上天來接我。」等了兩天,所幸,江秀真等到的是風暴停歇,以及伍玉龍帶著「收屍心情」的飛奔上山。江秀真一看到伍玉龍,「那個眼淚是用噴的!」
剛從鬼門關走回來,驚魂未定,伍玉龍卻「不長眼」的下達指令:隔天登頂。江秀真牙根一咬,完攀頂峰。
只不過從頂峰下山時,伍玉龍走得太快,落後的江秀真在大雪中迷了路,「好險,碰上其他下山隊伍,死纏著人家不放才下得了山。」
又怕又累的江秀真,回到營地,卻看見伍玉龍已經大剌剌地躺在帳篷裡,「伍大哥,我迷路了你知道嗎?」她擠出最後的力氣,表達出內心滿滿的委屈。
那之後,兩個人開始冷戰,直到四個月後再一起登頂第拿里峰,都沒有和好。「我躲在帳篷裡哭,想著為什麼要跟這群臭男生登山?」她說,當時內心的痛苦,比在登山時遇到風雪還難熬,「因為吵架死掉的細胞,一定比登山還要多啦!」
「我就說,平常心真的很難,人與山的對抗,人心會被攻頂的欲望迷惑;人與人的摩擦,始終不願退讓一步,猛往牛角尖裡鑽。」她的心得是:「退一步,謙虛一些,才能走得更遠,得到真正的圓滿。」
江秀真退了一步。當著隊員的面,她向伍玉龍道歉,伍玉龍馬上抱著江秀真,「啊!沒有啦,沒事啦!我們七頂峰攀登隊,不打不相識!」四個月來「比大風雪還難熬」的內心痛苦,原來真的只要退一步就化解了。
挑戰最難爬的一座山 要把餘生奉獻給登山教育
完攀世界七大洲頂峰,還創下從南北兩側成功登頂珠峰紀錄,江秀真說,自己真的不是偏執,她很隨緣,事情彷彿是注定的一件一件發生。
一路走來,江秀真碰過很多貴人。一九九五年,第一次登頂珠峰,江秀真把她在不鏽鋼工廠做了八年的工作辭掉,老闆勸她不要去,「就算登頂回來,不過三個月,你的名字就被遺忘了。」江秀真回答,她不是要被記住,愛登山的她,只是想要體驗那種感覺。
登頂後,她回到台灣,沒有錢,也沒有工作,不鏽鋼工廠老闆無條件資助她十二萬元;之後她順利考上梅峰的解說員。
等到玉山首度不限性別,招考巡查員時,三十五歲的她雖已超過年齡限制,主管單位看了她的履歷,破天荒放寬年齡,就這樣成為台灣第一位女性玉山巡查員。
在第一次完攀珠峰十年後,歐都納決定組七頂峰隊,董事長程鯤把贊助經費一路從一千五百萬元追加到三千萬元,讓江秀真一行人成功登上七大洲頂峰,也締造了許多台灣第一的紀錄。
宛如被命運安排好的一樣,江秀真跟山就是有緣分。「現在你叫我再去珠峰,我還是會再去啊,登山的人沒有什麼在封山的啦,笑死人。」江秀真笑著說,「每次登山,我都當成是第一次,跟不同的人去,收穫就不同。」
登上過世界最高的山巔,江秀真內心,還有一座最艱難的山,「這座山就是台灣的登山教育。」
雖然難爬,但卻是江秀真心中未來二十年的自我志業。「老天讓我活下來,一定有祂的道理,看來,我總得做些什麼事啊!」一副雲淡風清,卻十足堅定。
■江秀真
出生:1971年
現職:玉山國家公園保育巡查員
學歷:嘉義大學農學研究所、嘉義大學森林系、嘉義農專夜間部植物保護科
經歷:梅峰農場解說員、登山嚮導、會計
■江秀真完攀七大洲頂峰,並從南北側登頂珠峰
8848公尺
珠穆朗瑪峰(亞洲尼泊爾)
1995 & 2009/5/19
6962公尺
阿空加瓜峰(南美洲阿根廷)
2007/2/19
6194公尺
第拿里峰(北美洲美國阿拉斯加)
2007/6/19
5895公尺
吉力馬札羅(非洲坦尚尼亞)
2006/10/8
5642公尺
厄爾布魯斯峰(歐洲俄羅斯)
2006/8/5
4897公尺
文森峰(南極洲)
2008/1/8
4884公尺
卡茲登茲峰(大洋洲新幾內亞)
2007/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