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休金付之一炬　安逸晚年隨風逝

摘下斗笠，用袖子擦一擦臉上汗水，李玉峰（註：故事主角願提供自身失敗經驗，但希望以化名處理）坐在屋前門檻上，拿起水壺，緩緩地喝下一口水。

低頭看看掌心，幾個月下來，已長出不少厚繭，眺望著前方黃橙橙的稻穗波浪，心中暗忖：「賠掉一千多萬元退休金，差點走上絕路，還好這條命算是保住了。」他低頭嘆了一口氣。

相信馬上好 千萬元退休金泡湯

時序進入深秋，南台灣的驕陽卻依然熾熱。時間是早上八點半，但李玉峰已經上工兩個多小時；巡田、拔草是每天的例行工作。這片十甲多大的稻田，走一趟下來，得花上整整一個半鐘頭時間，「九點過後，太陽太大，我都是利用清晨和傍晚的時間做農務！」他說。

現年六十七歲的李玉峰，雖然頭戴斗笠、腳穿雨鞋，臉龐黝黑、手上還沾滿乾掉的泥土，乍看之下頗有農民的樣子；但凸挺的肚皮、捲起袖子黑白分明的胳膊，卻隱藏不了他都市人的原貌。

事實上，李玉峰成為「職業農夫」才只有短短四個月時間，如果不是五二○以後的這場股災，他現在應該是在台北，過著養尊處優的安逸生活。

「就是因為相信『馬上好』，一千多萬元退休金就這麼泡湯了，一千多萬元吶！」回想起這段刻骨銘心的教訓，言談間李玉峰帶著一絲苦澀，眼角也溼了。「都一把老骨頭了，如果不是生活所逼，誰還願意這麼辛苦，現在只能盡量做，做到做不動為止了！」

三月二十二日總統大選過後，兩岸概念股炒得沸沸揚揚，市場上高度期待馬英九上任後的萬點行情，感染此一氣氛的李玉峰決定賭上一把，不但加碼投資，還融資槓桿操作。

但是五二○以後，行情一路下跌，他一路攤平，原本七、八百萬元的操作額度，經過逢低加碼，不知不覺上升到一千三百多萬元；除此之外，他也買了印度基金、拉美基金、綠能基金等海外基金，總數約三百萬元。

七月，股市從九千三百點重挫至七千多點，李玉峰融資買進的股票，眼看即將被斷頭，在不堪心理壓力負荷下，只能含淚全數停損出場；一千三百多萬元最後只拿回一百多萬元，基金也贖回一部分，現在銀行存款只剩下三百多萬元。他搖搖頭苦笑，「現在可以動用的資金，如果扣掉四百多萬元的房貸，已經所剩無幾了。」

曾想一了百了 但決定面對現實

「你知道嗎，那時候，手機一響起，就以為是營業員打來的追繳通知！」他說，「想到退休金幾乎全泡湯，甚至貸款付不出來，飯也吃不下，覺也睡不好，半夜還常常被噩夢驚醒。」在停損出場後，想到往後茫然的退休生涯，心情盪到谷底的他，一個人搭公車到八斗子海邊，在那裡待了整整一個下午……。

李玉峰的太太說，那時看到書桌上留著一張字條，上面寫著：「淑靜，再見了，抽屜裡有郵政壽險保單，受益人寫的是你，你要好好照顧自己！」心頭一凜，心想會不會發生什麼意外，急著打電話到處找人，但手機怎麼打也打不通，再加上那時電視不斷播放寶來集團董事長白文正投海自殺的新聞，真是嚇死人了！

李玉峰說：「那時候真的有一了百了的念頭，我很自責自己身為金融界專業人士，卻沒有把財理好，弄得退休生活一團亂，但想到還有老母親需要照顧，而且捨不下家人，最後還是決定面對現實。」

兩年前尚未退休之時，李玉峰是捧著金飯碗的銀行高階主管，月薪接近十五萬元，工作三十多年下來，不但在台北市大安區購置兩幢房子，存了一筆將近一千五百萬元的退休基金，另外還繼承了五甲多的農地。

職場生涯，他是拚命三郎型的工作狂，即使到退休前一個月，還是常常加班到晚上七、八點；工作之餘，曾陸續買進一些股票和基金，但因為工作忙碌，只能買一些績優股和海外基金做長期投資。

滿六十五歲退休後，原本被工作填滿的時間，一下子變得空空蕩蕩。沒有了寄託，李玉峰便把股票當作事業經營；每天一起床第一件做的事，就是打開電腦，看看美股收盤行情，接著上網看各家報紙的新聞，甚至還上彭博（Bloomberg）等英文專業商業網站蒐集資訊，相當用功。

從早上九點到下午一點半，整整四個半小時除了午飯時間，李玉峰都窩在書房「上班」，到了下午，小睡片刻或出門散步，有時去圖書館翻翻報章雜誌。

李玉峰說：「我也知道退休金應該要保守理財，但一方面是退休後沒有寄託，一方面希望賺更多錢，把房貸付清，也想準備一筆老母親的看護費用基金，才鬼迷心竅地大膽融資操作。」

李玉峰每個月主要支出是兩萬五千元的房貸，所幸當初從銀行退休時，選擇領月退俸，現在每個月有四萬元的收入，但扣掉房貸和生活開支後，已所剩無幾。

年近七十 仍得回鄉種田增加收入

九十歲的老母親，目前身體退化嚴重，意識也不清醒，住在護理之家，接受專業治療和照護，一個月要付六萬元的費用。這部分以往是由租地給佃農耕種後的收入支付；但股市失利後，他和同樣也退休賦閒在家的弟弟商量，決定離開台北，回到南部老家，把原來出租的農地收回來自己種，增加一點收入。

自從十幾歲離開家鄉，外出念書、工作，身為白領階級的李玉峰已經五十年沒有從事勞動工作。憑著小時候的印象，請教左右鄰居種稻技巧，兄弟倆一起研究、摸索，就在今年七月展開了農夫生涯。

雖然現在插秧、除草、施肥、犁田、收割都有農機代勞；但稻田邊邊角角，耕作機沒辦法犁到的地方，還是得用鋤頭一鋤一鋤地把土翻鬆。甚至還得穿上高至腰際的工作服，下到田裡的爛泥中拔草、施肥；高及腰身的爛泥，每走一步路，總要費盡全身的力氣才能夠把腳拔起來，往往清理一小塊田，就累得氣喘吁吁。

在插秧後二十天內，南部的田裡，常常有一種大水鴨喜歡成群於夜裡出沒，啄食田裡殘留的稻穀和稻子的嫩葉；稻秧經常在一夜之間被啄壞了一大片。兄弟倆得整個晚上輪流巡田，用手電筒的光線趕走水鴨；晚上視線不清，走在崎嶇不平的田埂上，好幾次不小心，摔倒在田裡。

弟弟說：「剛從都市回到鄉下的時候，看哥哥心情鬱悶，一天講不到十句話，直到最近看他已慢慢釋懷。」離開五光十色的都市生活，到鄉下過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簡單生活，遙望遠方的天際，李玉峰聲音突然低了八度，嘆了一口氣說：「夜半時分，想到家人都不在身邊，還是會覺得落寞和孤寂。」

以前收入高，周末假日總習慣和家人到高級餐廳打打牙祭；西裝一定穿訂做的，一件上萬元的英國名牌「DAKS」，是他最喜歡的品牌。但如今收入銳減，只能撙節開支，過著精打細算的儉樸生活。

鄉下環境單純，除了看電視以外，幾乎沒有什麼娛樂。

現在他和弟弟每人一天的伙食費只有一百元，他和弟弟輪流下廚，一餐通常只有一盤肉、一盤菜，有時連湯都沒有，就這麼簡單地混一頓。燙豬舌頭或五花肉是他們最常吃的菜，因為用熱水滾一下，再淋上醬油就可以上桌，簡單又方便，吃不完還可以留著下一頓吃。

回到台北，能夠坐公車，絕對不坐捷運，因為捷運票比公車貴五元，一個月生活費控制在五千元以下，李玉峰不禁感嘆：「這輩子第一次感受到窮人的滋味！」

努力種田 不敢再想投資操作

雖然務農必須看天吃飯，收入也堪稱微薄，但重新恢復工作的李玉峰，閒暇時已很少上網看財經資訊，而是瘋狂地蒐集農業相關資訊；當然工作時身體不免勞累，但再度投入工作後，不但生活有重心，日子也不再覺得無聊。

現在的李玉峰，已經不奢望能回到過去安逸的生活；面對愈演愈烈的金融風暴，現在的他對股票已經敬謝不敏，套牢的基金也不敢奢望還能回來多少。

雖然未來退休之路荊棘滿布，但他說，「還好還剩下一點老本，現在只想守著祖先留下來的這一畝田，努力工作，還清貸款，經過這次教訓，以後再也不敢借錢玩股票了。」

■災情

存款：約300萬元

基金：印度基金、拉美基金、綠能基金，成本約300萬元，現平均虧損50%

股票：本金1300萬元，融資買股票，7月股災，現已全部出清

壽險：200萬元

房地產：田地5甲、位於台北市大安區房屋2間

每月收入：月退俸約40000元、務農收入平均約60000元

每月支出：房貸總額400萬元，每月須繳25000元，另母親的看護費用60000元（和弟弟平均分擔）

■專家診斷書    改變生活習慣  增加現金部位

退休理財首重安全、保本，李玉峰犯的最大錯誤，是過度積極的理財，高風險的股票、基金比重占到整體資產8成以上。

退休族理想的配置應該相反，30％高風險資產、70％的存款、類貨幣基金等低風險資產。

擴大信用、槓桿操作是大禁忌，因為退休族累積財富的時間有限，沒有任何機會犯錯。

這波股災，很多退休族群資產受損，如果虧到40％～50％，因為賺回來等於要漲一倍，說實在很難補得回來，只能努力節流與理債。

人都有慣性，應檢視自己是否有可以降低支出的項目，例如每天一杯星巴克咖啡、珍珠奶茶，應該可以找到需求滿足一樣，但成本更低的替代產品，以這個案例來說，應該可以找費用更低但服務水準一樣的護理中心，一個月節省1萬元，就多出一筆錢（可以投資）。

對於套牢的部位，應檢視自己的資產配置比率，如果高風險的資產比重太高，在全球股市仍有探底風險下，應至少維持一半的現金水位，並以定期定額方式，以時間換取空間，才不至於影響退休生活。

（台北金融研究發展基金會執行顧問蘇英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