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內容真人真事。為保護當事人,隱去姓名。)
14歲那年,我爸媽為了躲債,突然「跑路」了,沒有帶上我。
那天早上,我哥蹲在我的床沿,垮著臉說,我們家被查封了,我們沒有地方住,必須要走。「阿爸安排好了」,我哥壓低了聲音,露出一雙濕漉漉的眼睛,「你跟叔叔住,弟弟跟二伯住,我馬上入伍。」
我靠著枕頭,側躺著,滿臉漲得通紅,一副被人打了一拳,卻竭力不叫出聲的樣子。我從沒有想過,自己會一覺睡醒,就什麼都沒有了。雖然爸媽躲債主,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但這一次,特別難受。
坦白講,我還在媽媽肚子裡,就跟著爸媽「跑路」了。年輕的時候,我爸爸沒有本錢,但很敢做夢。他包工程,借了很多錢,但都還不清,於是一路躲債,躲到了新竹山上。我媽懷我那年,住在尖石鄉的「部落」裡,她挺著肚子,走路搖搖晃晃,心底越來越慌。
為了生產,媽媽堅持搬回台北,帶我們重新開始。我出生之後,我家終於從顛沛流離,過上了好日子。
幾年之內,我爸在土城,開了一間油漆行,生意越做越大。我們搬進35坪的新公寓,寬闊的大廳裡,有著明亮的磨石子地板,和一個又黑又亮的黑膠唱片機,我爸忙進忙出,稍有積累,但才不過幾年,一切都變了。
1984年,我爸宣布參選。按當時的的「潛規則」,如果我爸選上了議員,跟「金主」借的錢就轉為「政治獻金」,一毛不用還;但選不上,借的錢就是「債務」,一毛不能少。我爸孤注一擲,借了400萬元,賭自己會選上,但是落選了。
落選之後,我家散了。幾個月內,我爸媽「跑路」,我哥去當兵,我弟和我轉學,去住親戚家,一家人分居各地,什麼都沒有了。
17歲那年,我是想死的,根本沒人幫我。國中畢業,我媽叫我不要讀書,趕快工作,幫忙還債,但是我不甘心,我不想輸。
幾年之內,我半工半讀,在工廠當女工、在貿易公司當助理;我哥哥在工地搬磚、塗水泥、監工、包工程,我們咬牙切齒,拼命還錢,但是家裡債務,卻像黑洞一樣,怎麼填也填不完,於是我哥決定創業。
1996年,我哥哥跟一間「甲級營造廠」借牌,開始標案。初期還算順利,但沒過多久,就被倒債。他的房貸還不出來,利息還不出來,房子被拍賣,欠了一大筆債,我很無奈。
我爸垮了,換哥哥垮。這是玩蘿蔔蹲嗎?當時我月薪3萬5,我先生月薪4萬,我們加起來7.5萬,要付2.5萬的房貸,還要養兩個小孩,本來就很吃緊。但哥哥有難,我不能不幫,於是拿房子增貸,借了哥哥400萬,我則換了一份工作,去賣保險。
出乎意料的,賣保險的頭兩年,我賺了好多好多錢。也許是窮怕了,也許是有債要還,我拼命衝刺,最後當上總經理,月入30萬元。
30萬的月薪,讓我徹底失控了。幾年之內,我買了幾百雙鞋子、幾百件衣服、刷卡30萬買了媚登峰的終身會員,但心情起起伏伏,常常心悸失眠。
36歲那年,我每個月的卡費,高達10幾萬元,我無時無刻想著賺錢,又無時無刻想著花錢,我和孩子的關係,降到了冰點;我和哥哥之間,也因為債務的糾紛,產生了心結。
那些年,我爆瘦、再爆肥;再爆瘦、再爆肥,整個人身心失衡,生活陷入低點。我當年真的不懂,為什麼我賺了這麼多錢,幫哥哥還了這麼多債,我的心,卻始終無法停歇?
幾十年過去,這一切弄痛我的過去,畢竟都過去了。我爸走了,我哥老了,在這漫長的人生裡,我們都盡力了。
這些年,我靜坐、冥想、回想起過去的苦難,仍然不停掉淚。
我突然理解,追逐金錢的過程裡,我要的不是錢。我要家,我要回家,我要我的哥哥、我的爸爸、我的媽媽,大家在一起,我要「連結」。
但哥哥不會回來了,爸爸不會回來了。如今,我只想與當年的苦難和解。
作者簡介_李雅雯(十方)
台灣師範大學國文系博士,成功大學文學碩士。曾經擔任國文老師,後隨先生工作移居上海多年。意外踏上理財之路,並成功致富的故事,不但獲《今周刊》封面人物報導,也在網路瘋傳,吸引廣大網友關注,並獲三立新聞台、東森新聞台等多家媒體專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