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利率危機

住在大阪市的奈奈子太太，拿著先生的退休金到銀行定存，現下利率只有○．一二％，等於存一百萬日圓（台幣三十六．六萬元），一年只有一千二百日圓利息（台幣四三九元），實在少得可憐。

若將時空拉回一九九○年，那時定存利率六％，是現在的五十倍之多，錢放在銀行生利息，讓人覺得安心，也敢消費。

現在，看著這人生最後一筆錢，在零利率環境下，卻得仰賴它度過終生。奈奈子心想，「絕對要好好守護，不要亂花。」原本想把家裡重新裝修一番，換掉老舊家具和電器，也因此作罷，還是多留點錢在手上比較保險。
 

降息兩面刃  打消通膨卻引來更可怕持久的通縮

零利率像一把利刃的兩面，它一方面可以降低貸款利率、減緩財務壓力挽救企業危機；但是卻也可能造成消費緊縮，讓人們不敢花錢消費，致使企業縮減營運規模，接著企業裁員，又使得失業率增加，讓消費大眾更加不敢花錢消費，形成通縮的惡性循環……，經濟停滯不前長達十八年。

十二月十一日，台灣中央銀行總裁彭淮南舉行央行理監事會議記者會，宣布央行政策利率一舉調降三碼，這是自一九七四年九月以來的單次最大利率降幅。

一般定存利率也來到歷年新低，以台銀為首的官股行庫，五百萬元以上大額存款的一年期定儲利率，已經「跌」到○．五一％。而這次央行動作之狠，也凸顯彭淮南對搶救台灣經濟的急切心態。

在走向零利率之後，到底台灣會不會日本化？這是當下最大的疑問！

過去五年，全球經歷了史上最長的景氣擴張期，通縮惡運似乎只是發生於這個東亞島國的一方悲情。一度，我們以為永遠不必理會這則警示了。

如今，我們忽然驚覺，通縮惡運迫在眼前。全球大降息，多國利率水準持續趨近於零，而經濟表現卻持續惡化；「零利率加零成長，等於日本式通縮」，這個世界，正在感染這套名為「日本通縮」的病毒程式。

十二月五日，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史迪格里茲（Joseph E. Stiglitz）公開表示：「目前為止，重新啟動信貸流動的一切措施都不會有作用，減稅也對刺激經濟無效，情況就會像是過去十年的日本。」

十二月八日，瑞士信貸董事總經理陶冬來台演講，表示：「如果信心無法恢復，全世界都有可能變成日本！」

十二月十日，今年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克魯曼（Paul Krugman），在諾貝爾頒獎典禮的前夕對外表示：「我擔心的是，全球經濟將面臨日本在九○年代遭遇的十年低迷，全球各國恐怕都將出現零利率、零通膨的現象；而且即使零利率，仍然無法帶來任何復甦跡象。」

因地產泡沫破滅  世界正走向日本十年停滯？

台灣央行最擔心的正是如此，當降息所帶來的充裕資金卡在銀行，無法注入實體經濟，情況就像一具心臟電擊器，主機電力早已飽滿，但主機與電擊貼片間卻是斷線狀態；在救命的關鍵時刻，電力無虞，但停止跳動的心臟卻得不到任何電流刺激。接下來，就是陷入長期昏迷。

當年，日本就是這樣「昏迷」的！

一九八九年十二月二十九日，日經股價指數達到三八九一五點，這將近是十年前的六倍之多。

當年，日本企業簡直是「無敵不敗，席捲世界」；滿手是現金的企業不但將國內土地炒到最高點，還到海外買地、買大樓、買公司，從美國知名電影公司、到象徵美國的大廈、乃至於澳洲的荒野、全球連鎖飯店，忽然都變成了日本貨。

曾任日本經濟企畫廳長官的堺屋太一，在《日本的盛衰》一書中指出，一九八九年的日本，幾乎稱得上是「人類史上最完美」的工業社會。就在這一年，日本經濟繁榮，物價穩定，貧富差距縮小，製造業的國際競爭力強勁。

但是到了一九九○年，歌舞昇平的榮景卻開始荒腔走板。由於大藏省擔心不動產泡沫瓦解，開始要求銀行實施「總量管制」，等於要求銀行停止不動產放款。一夕之間，投機資金沒有了，需求也銳減，不動產供過於求，於是股價跟著地價一路狂瀉，日經股價指數半年內幾乎腰斬。

是否有些似曾相識的感覺？過去五年藉由美國過度消費所帶動的全球景氣擴張，同樣也是在美國以升息手段讓房市降溫的策略下，意外戳破了美麗卻也高度緊繃的地產泡沫，接續釀成一連串的金融災難，然後重創全球實體經濟。

而就像這場金融風暴初期時各界普遍掉以輕心一樣，九○年代初期的日本人，也沒有想到正要走進的這條黑暗隧道，竟然走了十幾年也不見盡頭。

九○年代的前五年，日本因為財政赤字問題還不太嚴重，所以沒有嚴肅面對銀行不良債權或財政改革的問題，只是一心期待股價和地價能夠符合經濟理論的週期循環，自然回升。

等到九五年以後，日本政府逐漸發覺事態嚴重，卻正好又發生了九七年亞洲貨幣危機，民間的投資消費信心盪到谷底，國內經濟陷入了彌留之前的昏厥階段。

於是，日本政府開始嘗試「電擊」經濟。一九九九年二月，日本央行將短期指標利率降到史上最低的○．一五％，當時的日本央行總裁速水優說：「利率就算變成零也可以！」這句聽來像是賭氣一般的說詞，宣告日本正式走進了零利率時代。

可惜，零利率政策失靈，企業並未因資金成本極低而大舉增加設備投資，原因是企業不確定將來獲利會增加，對投資回收的信心不足。

此外，日本已走向高齡化社會，低利率使高齡者的銀行存款所得減少，因此壓抑了高齡者的消費意願。國內消費力道減弱，企業擔心沒有獲利，於是不願投資。

通縮的惡性循環於是在日本周而復始：利率極低，存款所得減少，民間消費意願低落，企業成長困難，失業率維持高檔，整體景氣不振。

然後，為了避免失業率進一步惡化，利率只好繼續維持極低水準。繞了一圈，回到通縮循環的起點，一副永世不得翻身的模樣。

史迪格里茲、克魯曼、陶冬，這些經濟大師們所擔心的，就是這套惡性循環將在全球同步逞凶。如果你以為它的影響只在於投資機構無處獲利，與尋常百姓的日常生活關係不大，那麼，請再回頭看看日本民生的真實景況吧！
 

零息生活之一  怎麼存錢也賺不到利息

在零利率政策的引導下，○三年，日本的長期利率創下史上最低紀錄——○．四三％。怎麼存錢也賺不到孳息，因此許多人乾脆把錢放在家裡。尤其日本前幾年的銀行提款手續費非常高，錢放在銀行，如果不小心在夜間、周末、假日等非營業時間去提款，本周或本月的利息恐怕就變負數了。

八年零息，十幾年超低息，向來喜歡用誇張說詞來形容事件的日本人，給了零利率政策一個新的說法，稱為「詐欺性低息政策」。

日本是全世界最愛儲蓄的國度，個人的金融資產全部估算約有一千五百兆日圓，如果以英、美、歐元最近十年間的平均利率四％來計算，一千五百兆日圓乘上四％利率，再乘以十年時間，那麼，日本人至少應該得到六百兆日圓的孳息。

換句話說，十年低利率，讓日本人至少損失了六百兆日圓的利息所得。而所謂「詐欺性低息政策」，就是從「全民賺不到銀行利息，於是容易成為詐欺對象」的社會現象而來。
 

零息生活之二  輕易踩進詐騙集團陷阱

零利率政策一出，首當其衝的是退休族。原本規畫的老後財務藍圖完全走樣，也因此，老鼠會、海外空殼投資案的詐欺案例特別多。

二○○二年，詐騙集團「全國八葉物流」宣告破產。這個集團在兩年內從四萬八千人集資了一千六百億日圓，大抵都是中高年女性受騙；其他還有在二○○一年開始對外募資的Ｌ＆Ｇ公司，宣稱只要存入十萬日圓以上，每年就能領取同額的另類貨幣「Web丹天」分紅，用這貨幣可在「Web丹天市場」裡購物；當然，這是謊言，該公司從日本全國五萬人集資千億日圓以上。

「零利率社會，這些錢沒地方可以喘氣，才會如此容易受騙。」日本媒體如此評論。事實上，依據經濟學理，低利率的副作用之一，就是「逼使人民必須尋找更高報酬、更高風險的投資機會」。慘遭詐騙是其一，而幸運未遭詐騙的日本人，卻也可能將資金投入海外衍生性金融商品。
 

零息生活之三  投資理財心態被迫積極

在這次金融海嘯中，日本的金融機構因為記取泡沫時代的教訓，對海外投資較為慎重，因此受傷是各國中最輕的。

但是日本許多個人、小規模的年金共濟組織，或者為了讓財務帳面好看的大學，受不了零利率，也難免開始大買海外金融資產。

例如，日本全國零售酒販組合中央會，便把全國會員（零售酒商）的年金提撥款用於外債投資，損失了一四四億日圓。此外，駒澤大學的海外投資損失一五四億日圓，立正大學損失一四八億日圓等，受害情況都遠遠超出日本金融機構。

民眾被迫進行高風險投資，是零利率時代的直接衝擊；而零利率加上經濟停滯所造成的通縮惡性循環，則讓日本陷入經濟長期停滯成長的惡夢，反映在日本民生問題上，就是長期失業。

零息生活之四  失業問題一代接一代

在二○○六年日本暢銷書《尼特族》（NEET，Not currently engaged in Employ-ment, Education or Training，指非工作中、非就學中、非進修中的失業者）當中，寫著這樣一個簡短故事。

高中一年級的時候，安田英文的父親失業了，原本，安田是不以為意的。「老爸有會計專長，一定很快就能找到工作的。」他心裡這樣想著。

但結果卻是，整個高中三年生活，安田眼看著父親兩度就業、兩度失業，只是，失業在家的日子，還遠遠超過正常上班的時間。

考上大學沒兩年，安田決定輟學，「讀了也沒用，反正一樣找不到工作。」安田隻身跑到鄉下，在農地短期打工。他和六位同樣來自都市的臨時工住在一起，多的時候，一天能賺七千日圓，這份工資一度讓安田感覺自己來對了地方。

只是，住在同房的六位「同事」，全都和安田的父親一樣，是長期失業的中年男子，「這些人的心情似乎都不太好，到了晚上，特別容易起口角、衝突，甚至大打出手。」冷眼看著大人們喪失理智的舉動，想著自己的未來，安田忽然又沒有那麼多的把握了。

前一個世代，現在面臨中年失業問題；接下來的這個世代，則是對於未來感到徬徨。在《零利率時代來臨》一書中，對日本新世代的社會新鮮人有著這樣一句悲情描述：「許多年輕上班族懂事之後，就生活在經濟衰退之中，不景氣的點點滴滴已經內化，根本不知道經濟還可以有其他面貌。」
 

看不到未來的通縮循環  全球日本化？再觀察兩年

沒有未來性，這就是通縮循環的真實寫照。零利率，經濟看不到進一步獲得刺激的能量；經濟看不到未來，企業不敢投資、不敢擴大營運；人民看不到未來、不敢消費。

這是一個停滯的經濟體，它不再符合投資世界所謂「長線而言，經濟必然向上成長」的基本假設。

事實上，如果你在一九九七年的六月十六日投資日經指數，至今十年多，你只有在二○○○年三月二十九日、四月四日這兩天能有解套機會。

究竟，這個世界會不會變成日本？

對於這個問題，克魯曼提出他的看法以及觀察指標：「接下來的這一年，美國赤字可能會占國內生產毛額的七至八％水準，或許再來連續兩年都會債台高築。但這是沒辦法的事，美國總要砸下重金來刺激經濟啊！」

打從金融風暴以來，克魯曼就從不反對政府以舉債的方式救經濟；尤其當利率接近於零，貨幣政策的運用空間限縮至極之後，剩下的，本來也就只有政府花錢救市的財政政策了。

「不過，事情總有限度，如果美國在兩年之後經濟仍然不見起色，我恐怕就會『非常擔心』世界經濟的未來前景。」換言之，克魯曼給了這個世界兩年觀察期，從「預期通縮」到「通縮降臨」，全球或許仍有兩年的努力時間。

那麼，台灣會不會變成日本？

現況是，台灣的政策利率只剩二％，出口力道驟減，內需亟待加溫。
 

台灣會不會日本化？  彭淮南正在力阻  速度是關鍵

此外，台灣的人口結構與日本相近，都存在著高齡化的問題，當銀行定存的利息收入減少時，高齡一族不會急於承擔風險尋求投資獲利機會；相反的，他們傾向於減少支出以保存更多退休老本，於是更加壓抑了消費意願。

這麼看來，台灣目前的情況，與通縮前的日本頗為相似。能不能躲開通縮的惡運，關鍵就在於央行總裁彭淮南的快速大幅降息政策，是否也以同樣的速度傳入台灣實體經濟。

台灣同樣也有一段觀察期，○九年是一個關鍵，如果依照央行目標，○九年貨幣供給成長率（意指市場上流動資金增加的數量，○八年一到十月為二．○六％）希望能夠提高為二．五％至六．五％，屆時若台灣貨幣供給狀況符合央行目標，或許能下定論——至少在彭淮南的假設中，台灣才算脫離險境。

■不賺總比蝕本好
即使零利率   7成受訪者仍要死守定存
12月12日，央行總裁彭淮南一口氣宣布降息三碼，重貼現率由2.75％降至2％，創下歷史最大降幅，而同一天銀行隔夜拆款利率聞訊下滑至0.822％，成為史上最低水準。由於彭總裁暗示還有降息空間，因此摩根士丹利證券大膽預測，台灣明年有邁向零利率的機會。

受到大幅降息的影響，以台銀為首的官股行庫，5百萬元以上大額存款的一年期定儲利率，已經「跌」到0.51％，換算每個月只有利息約2000元，這樣的孳息，對強烈依賴定存的退休族而言，絕對是一場惡夢。

站在央行的角度，大動作降息，是希望刺激經濟恢復成長，並逼出長期資金轉向投資，只要景氣回升，全民自然就會跟著受益，然而根據《今周刊》與Yahoo! 奇摩新聞民調中心合作的調查發現，53.4％的民眾認為，央行降息對台灣經濟完全沒幫助和不太有幫助，而高達70％的受訪者則寧可死守微薄的利息，也不願且不敢貿然投資。

這次調查，共分為六個題目，多半都是圍繞降息後，民眾的投資理財行為有何改變進行分析。當問及利率調降後，是否會增加消費和買屋，分別有86.9％及77.1％的受訪者回答都是否定的，顯示景氣前景不明，民眾的不安全感提高，保留現金已經成為第一要務。

至於降息後是否有助於減輕負債壓力，有40.1％的受訪者回答沒有，專家推測，這也許跟房貸或信貸沒有同步調降有關，預期隨著銀行基本放款利率下滑後，應該有顯著效果，但如果像車貸這種已經固定攤還的貸款，恐怕就難以受惠。

調查的最後，問及對這波不景氣會維持多久，約三成的受訪者認為至少要兩年，其次是一年和三年，分別占21.5％和18.5％，看來超過七成的民眾已有準備過一年以上苦日子的打算了。

（張弘昌）

‧降息之後，請問你是否會考慮從銀行拿出存款？
不會70％　會15％　不確定 15％

‧請問你認為降息政策對台灣經濟是否有幫助？
非常有幫助9.3％
還算有幫助25.2％
不太有幫助26.7％
完全沒幫助28.7％
不知道10.1％

‧請問你認為降息政策是否會刺激你的消費意願？
不會86.9％　會13.1％
 

‧降息政策是否減輕你的負債壓力？
是25.7％　否40.1％　目前沒有負債34.2％

‧降息政策會增加你的購屋意願嗎？
不會77.1％　會22.9％

‧請問你認為這波經濟不景氣將會持續多久？
5年以上15.9％
4年4.7％
3年18.5％
2年32.1％
1年21.5％
半年7.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