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蒂芬羅奇重拾教職已有九個月時間,研究亞洲市場多年的他,目前主要講授關於中國經濟的課程。在表達看好亞洲未來之際,他也從不諱言對美國現況的憂慮。《今周刊》特別至耶魯大學,請教他對於美國經濟的最新看法。
「後風暴時代的復甦」,這是我對美國目前景氣的定義。
觀察歷史上所發生的歷次經濟危機,情況愈是嚴重,復甦愈是緩慢而疲弱,這是沒有例外而且非常簡單的道理。所以,千萬別因為在曼哈頓這樣的都會區到處充滿人潮,就認為美國景氣開始加速好轉,也別以為這一次的復甦力道會「和以前的經驗不一樣」。
和以前不一樣的是,在二○○八年我們所經歷的不是「危機」,而是一場「風暴」、一場「海嘯」,所以,復甦期自然必須拉得較長。看看美國消費者支出的情況就可以發現:在金融危機發生後的過去十二季,消費支出大約只有○‧一%的年成長率。「○‧一%」的年成長率有多麼糟糕呢?如果攤開美國經濟史,這樣的成長數字,比第二次世界大戰時代的水準還要低。
因此,我所謂的「後風暴時代的復甦」,是代表著經濟成長緩慢、疲軟,非常脆弱的復甦。這正是美國的現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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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成效 QE只能救急 對復甦一點用都沒有
舉例來說,去看看房價指數就知道了,價格仍然往下走,而且看來還會繼續一段時間。即使聽到房仲業者說:「房價開始回穩了!」但只要攤開數據就能知道,說這句話的人若非胡說八道,就是比較幸運!
回頭看這次危機的發生,其實源頭就是美國消費者,他們向銀行輕易借了大筆資金,消費、買房,創造出資產泡沫。從這個角度出發,若要確認美國經濟恢復,就必須是「美國消費信心回穩」,但這還不夠,還要看看恢復的過程中是不是改掉了「病因」,也就是「消費的錢不是從銀行借來的」。
簡單的說,「當消費者靠自己工作賺到的錢,足以讓他們樂意消費」,才能說美國經濟走上了健康的復甦軌道。從數字看,低迷的消費成長力道,說明了美國經濟尚未恢復,而持續偏高且改善有限的失業率數字,則說明了美國還沒有真正地找到「根治」經濟問題的藥方。
我們甚至可以說,在金融海嘯發生後的將近三年時間,美國經濟只是沒有更糟,但實質上的改善程度卻也只是微乎其微。因此,距離真正的「康復」,我想美國至少還要花上三年到五年的時間。
為何我會說美國經濟的改善程度只是微乎其微?因為這個國家開錯了藥方,或者應該說,只開了一道「救命」的藥,卻沒有開出「治療」的藥。
這道救命的藥方,就是最近被大家熱烈討論的「量化寬鬆貨幣政策(Quantitative Easing,簡稱QE)」。
不少人認為量化寬鬆貨幣政策已對美國經濟帶來實質效益,但就我看來,對於刺激國內消費與需求,對於促進民眾就業機會,對於這個國家的經濟有效復甦,量化寬鬆可說是「一點用也沒有」!
談治本 應製造更多就業機會 降低失業率
QE1(第一波量化寬鬆貨幣政策)和QE2對於在危機發生以及衰退時期,確實有其必要,可以阻止病況變得更糟,也就是我剛剛說的,這道藥方可以「救命」;但在沒有其他的有效政策搭配之下,QE所創造出來的流動性沒有辦法轉化為更多的就業機會,沒有辦法讓民眾因為收入回穩而增加消費意願,自然也就沒有辦法「治療」經濟問題,讓美國的實質經濟康復。
量化寬鬆政策雖成功創造了資金流動性,國內的購買力卻還是得靠就業市場的勞工才能帶動,這兩者必須使用完全不同的藥方才行。消費者最後還是會從實際賺進的收入來調整支出金額,那和「人工」所創造出的資金並沒有多大關係。
所以說,就算六月三十日美國聯準會停止量化寬鬆政策,不再推出所謂的「QE3」,我也不認為對美國經濟會造成太大影響。你可以說,這是因為QE根本不曾有效帶動美國經濟,或者反過來說,美國經濟根本也還沒有活絡到需要更多資金的程度,所以,繼續QE與否,差別不大。
第一次和第二次的量化寬鬆,其實和日本在一九九○年代發生的情況頗為相似。當時,日本銀行持續擴張信用,一度造就了股市榮景,但實體經濟的復甦卻極為有限,讓日本銀行無法自行創造出維持營運的資金,只能仰賴政府不斷輸血,因此,當時的日本銀行被稱為「殭屍銀行」。
而現在的美國,則是產生了一堆「殭屍消費者」。量化寬鬆政策營造了股市榮景,但是沒有創造出更多的就業機會,美國民眾也就不會輕易增加消費意願,只能開始想辦法降低債務,開始增加儲蓄,控制消費不再超越支出,這的確是讓美國恢復「扎實」成長的方法,但這個調整過程,顯然需要一段不算短的時間。
所以說,美國財政部或聯準會與其煩惱該不該推出QE3這個問題,更該費盡心思的,是思考如何創造出更多的工作機會,如何有效降低失業率。
當然,有人認為量化寬鬆所造成的美元走貶,可以對美國經濟帶來不小幫助,例如出口競爭力的提升等,但在美國GDP的組成之中,民間消費的占比遠遠高過「淨出口」,也就是說,美國的經濟繁榮終究必須仰賴消費復甦,美元貶值有助於出口,但對這個國家的整體經濟來說,只能產生些微的幫助,當然不該是政策重點。
美國政府大舉印鈔,對提振國內房地產買氣似乎很有限,路上仍可見許多「待售」物件。
談影響 美元短期轉強 亞洲貨幣升值趨勢不變
至於美國停止QE對其他國家的影響,在我看來,改變也相對有限。首先,如果美國不再推出新的量化寬鬆政策,美元搞不好會稍微轉強,但長期還是偏向走弱的趨勢,畢竟偏低的儲蓄率加上政府龐大的預算赤字,會讓美元長期受到走貶的壓力。換句話說,像是人民幣或是其他亞洲貨幣如新台幣,也不容易因為美國停止量化寬鬆就改變向上升值的既定趨勢。
另方面,在過去兩年,受到美元趨弱的預期心理影響,大量資金明顯流入開發中國家,多少成為帶動這些國家快速成長的助力。在停止量化寬鬆政策之後,短期內或許會讓這樣的資金流向出現一些緩和,但就長期而言,像是中國、印度等國家,無論是靠製造產業、天然資源或是出口驅動,持續增強經濟實力,終究能夠吸引資金持續流入。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當美國在金融海嘯後推出量化寬鬆政策,全球央行普遍也是跟著起舞,採取寬鬆貨幣政策,其結果就是創造過度流動資金、推升資產價格的泡沫化。這個現象,會因為美國停止QE而結束嗎?
QE政策鞠躬下台,美國財長蓋特納(左)與聯準會主席柏南克(右),還能變出什麼救市新招?
談轉變 美國停止印鈔 積極找改善經濟藥方
我並沒有聰明到,可以明確指出哪一種資產會出現泡沫,我只能說,在危機過去的兩年半之後,美國央行的基準利率仍然接近過去債信危機時的水準,這顯然是不正確的。即使停止QE,央行此時此刻的利率政策似乎還是太輕忽寬鬆政策的影響,創造出資產價格泡沫的可能性並沒有因此減少。
因此,無論是就美國經濟的本身,或者是對世界經濟的影響,我認為美國停止QE都不會帶來太過劇烈或是嚴重的衝擊。應該說,停止QE之後最讓我期待的轉變,是美國能夠甩掉過去不斷印鈔票的老思惟,找出真正的改善經濟藥方。
各機構評斷景氣好壞的方式大不相同,但對我來說,要觀察美國景氣復甦的關鍵指標,就是注意美國消費者的需求變化。無論是就業與失業情況、薪資、零售數字、消費者情緒、房價等等,這些顯示出消費者需求改善與否的跡象,也都是我一直密切關注的重要指標。
讓我重複一次,美國經濟的病因是消費不振,提振消費的根本方法是促進就業,所以,無論其他的數字如何樂觀,在看到失業率連續三個月穩定改善之前,我都不敢斷言美國經濟已經走上真正的復甦軌道。
史蒂芬羅奇(Stephen S. Roach)
現職:摩根士丹利亞洲區主席、耶魯大學教授
經歷:摩根士丹利首席經濟學家、摩根信託公司經濟分析副董事長
學歷:紐約大學經濟學博士、威斯康辛大學經濟學學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