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十億到負債兩億的一堂課 錢與債

從月薪七十五元的歌仔戲打雜童工，到月入千萬元的秀場天王，豬哥亮紅極一時，賺進十億元財富，卻因沉迷賭博，十億元身價歸零，還負債兩、三億元，最後不得不四處躲債。如今復出面對一切，《今周刊》專訪豬哥亮，談他如何面對過去的成功與失敗。豬哥亮得到財富又失去財富的故事，值得深思！

獨家專訪》不再把錢「寄付」組頭的快意人生  豬哥亮 63歲歸零再出發

南部縣市受水災重創，處處滿目瘡痍，最近高調復出的「秀場天王」豬哥亮聽到後，馬上宣布捐出一個月四集主持費共一二○萬元。頂著招牌馬桶蓋頭，八月十三日錄影前，豬哥亮激動地說：「以前的錢都『寄付』（捐獻）給組頭，這是我人生第一次捐款救災，心情真的很快樂！」這是六十三歲的豬哥亮，錢對他而言，是可以幫助人、讓人有成就感的東西。

六個月前，在屏東縣的鄉下，日報記者跟蹤到躲債十年的豬哥亮，現身在一家小吃店，行蹤曝光，豬哥亮嘴邊的黑輪掉到桌上，匆忙從口袋掏出五十元硬幣付帳走人，這時的五十元，對他而言，是活命的一餐！

一九八○年中期，四十二歲的豬哥亮開著嶄新的凱迪拉克轎車，風光地從南到北，沿著縱貫線向組頭收六合彩中獎彩金，一疊一疊千元大鈔裝在皮箱中，凱迪拉克行李廂重得往下沉，裡面裝的是一億元的現金，錢，對當時的豬哥亮而言，是風光的獎品，一組有很多零的數字。
 

珍惜  棚內獨家專訪，感受天王轉變

不同時期的錢，對豬哥亮有不同的意義，但錢卻永遠不是他的好朋友，即使賺了再多錢，他的一生仍被錢折磨，錢與債的輪迴，成為這位本土演藝天王的人生主旋律。一生在錢堆中打滾，最後卻失去了財富，還負債累累，豬哥亮學到了什麼教訓？

「燈光師，電腦燈光記得要打，那邊的觀眾要配合做動作！」八月十三日下午兩點，錄製「豬哥會社」節目的攝影棚裡，熱鬧得像一座菜市場，燈光、音樂、人聲此起彼落，交織成一片混亂的合聲，被化妝師、美髮師、助理、經紀人包圍著的豬哥亮身處混亂的中心，卻一派安詳，絲毫不受現場的忙亂所影響。

嘈雜的現場突然一片安靜，穿著白色西裝的豬哥亮慢步踏上舞台，來自大甲、香港的現場觀眾奮力鼓掌。這一天來賓是「海角七號」的演員范逸臣、茂伯、水蛙，加上女主持人五個人，擠在台上你一言我一語，場面有點冷，錄了二十幾分鐘後，豬哥亮突然喊停，下台換了另一套灰色西裝，「導播，這一段全部重來！」全部的人又重來一次。這樣的場景，在他復出後時常發生，「復出後他很在意效果好不好，不會錄完就算了！」經紀人蘇瑞煌說。相對於過去一個晚上可以錄兩、三檔錄影帶的大量製造，豬哥亮這次真的變了！

排除萬難，《今周刊》採訪團隊在節目空檔中，鑽進狹窄的化妝室，等待第一次貼身採訪豬哥亮。他有一個習慣，下台後不喜歡穿著登台服裝，第一件事就是立即把秀服脫掉，換上寬鬆的運動服，休息幾次就脫幾次，顯現他不受拘束的個性。

時間緊迫，記者單刀直入，冒著被當場轟出去的風險，直接問這位本土天王，以下是有關財富問答的摘要：

問：「豬大哥，你這一生到底賺過多少錢？」

答：「不知道，沒有算過呢，反正都輸光了！」

問：「有十億元嗎？」

答：「不止啦！」

問：「有二十億元嗎？」記者吸一口氣問。

答：「沒有那麼多！你不要寫這個啦！」狂暴的音樂響起，又在催促他上台主持另一段節目，留下張口結舌的記者。

十億元以上的財富，是一般人一生都不敢夢想的金額，但在這位諧星口中，卻像一百元般沒有重量及現實感，五十年前的謝新達（豬哥亮本名），也從未想到有一天可以擁有天文數字般的財富！

出生於高雄左營的豬哥亮，父母親都在菜市場賣菜，生活算得上小康，身為家中第二個兒子，調皮的豬哥亮不愛讀書，國小畢業後，由於當時初中仍要考試，家人決定讓豬哥亮留在家中幫忙賣菜，不報考初中。但是好動的他只在家中待了兩年，十四歲就開始隨著歌仔戲團四處打雜，開啟了他的演藝之門，也展開他的財富驚奇之旅。

「我十四歲就跟著戲團到處跑，一個月薪水就有七十五元，當時戲團男主角就是文英的老公方文龍，我還是打雜工裡領最多的！」豬哥亮回想起往事，還是不免得意起來。當時台灣還是農業社會，農閒最大的娛樂，就是看歌仔戲團演戲。跟著戲團全省到處跑，負責打雜、拉幕，一邊看戲、一邊學戲，就在這種困難的環境中，豬哥亮學會了說學逗唱的本事。
 

出道  藍寶石崛起，反應快、笑點足一戰成名

隨著台灣由農業進入工業時代，台灣經濟快速成長，戲團沒落，一九七○年代，新的娛樂形式——歌廳秀興起，學會傳統戲劇的豬哥亮，轉而加入高雄最著名的藍寶石大歌廳。外傳他是從打雜、跑龍套的小角色做起，最後才熬到有機會站上主持位置，但是豬哥亮卻對這個傳聞嗤之以鼻！

「我一進藍寶石是當導演，負責編劇、排戲，不負責表演，說我是打雜出身都是亂講，我也不想解釋！」他不滿地說，原來當時是著名的「急智歌王」張帝拍胸脯，把他介紹給藍寶石的老闆，看著張帝的面子，他才得以進入藍寶石，一個月薪水一萬五千元，對當時的他而言，簡直是不得了的財富。

他沒想到這只是開始，財富之神開始對他微笑。有一天，主持人費貞綾臨時有事沒辦法從台北趕到高雄主持節目，老闆找上豬哥亮，要他頂替主持一次，但是他的反應卻讓老闆驚訝：「為什麼我要替她主持，要就以後全部由我主持，否則我不要！」看到豬哥亮這麼難商量，老闆生氣地說：「好！你如果主持得好，以後都給你主持；如果觀眾反應不好，你就立刻給我走路！」

賭上失去一切的風險，拿著麥克風走上舞台中央，音樂聲響起，豬哥亮展開他搞笑賺錢的歲月。一場主持下來，觀眾笑聲不斷，所有的工作人員、包含老闆，都不可思議地看著整場的反應，這一場豪賭，豬哥亮大勝，也是他人生第一場的豪賭。年輕豬哥亮對自己充滿信心，準備迎接人生另一個新階段。

豬哥亮走紅，其實與南部基層草根文化有很深的關係。「他是最本土的主持人，有些非常古老的台灣俚語，豬哥亮都可以信手拈來，創造意想不到的雙關語，激發出笑點。他反應快、臨場機智演出，先天就是吃這行飯的人！」豬哥亮的好朋友余天分析指出，靠著戲謔、嘲弄上節目的來賓，有時也嘲弄自己，成為他最基本的主持風格，也是維持三十年走紅的祕訣。
 

走紅  拍歌廳秀錄影帶，起因竟為還債

觀眾喜歡他，老闆就開始給豬哥亮加薪水，從月薪一萬五開始起跳，兩萬五、三萬五一直往上加，幾乎每隔幾周就加薪水，加薪的幅度趕不上他受歡迎的程度。最高峰的時候，據當時的搭檔賀一航透露，主持一場，老闆就要付豬哥亮二十五萬元，當時藍寶石一天下午一場、晚上兩場，共有三場歌廳秀，而且天天如此，不分假日，一天下來他就可以進帳七十五萬元（當年一般人的月薪約三千元），但是豬哥亮每周領錢時，五百多萬元的現金還得用手提箱來裝。

這時的豬哥亮與其他藝人最大的消遣就是打麻將。節目結束後，豬哥亮、余天、賀一航及康弘等好友就聚在一起大戰一番，「我們打過最大的是一底三萬元，當時我一天才領七千元而已，」賀一航回憶指出。這時的豬哥亮開始染上賭博的習慣，這個惡習影響他一生，成為他財富聚寶盆最大的破洞。

主持歌廳秀受到歡迎，豬哥亮還只是在南部縣市走紅，只有花錢買票進場的觀眾，才能感受到豬哥亮的魅力。而隨著錄影機的普及，錄影帶才是將豬哥亮帶入千家萬戶的客廳，讓他登上生涯巔峰的真正舞台。

而相當諷刺的是，讓他拍錄影帶的原因，卻是害他身敗名裂的賭博惡習，彷彿是命運之神對他開了個大玩笑！

名利雙收後，七○年代末期，豬哥亮開始沉迷於「大家樂」簽賭遊戲，從一組十萬元開始，豬哥亮越簽越大，就像著了魔一樣，到了八○年代初期，豬哥亮一期動輒輸贏上千萬元，連老友賀一航都覺得不可思議，「他像瘋了一般的簽，我們一期輸一百多萬元就很多了，他卻是上千萬元！」

他為何會沉迷於大家樂、六合彩？「就是開始沒有錢，想要賺多一點嘛！」記者直接問他，挑戰他的耐性：「依你的收入，不是慢慢存就可以變有錢人了？」「我怎麼知道我會紅？而且會紅那麼久？」他解釋說，想要快速致富及危機感，是他陷入賭博深淵的開始，靠賭博排解表演的壓力，則是後來越陷越深的主要原因。

十賭九輸，是賭博千古不變的定律。 為了處理豬哥亮的債務，當時包秀的楊登魁、後來創建三立電視的張榮華都曾出錢出力。為了還錢，一九八三年，豬哥亮簽約，開始替張榮華拍歌廳秀錄影帶。當時，錄影帶才剛開始普及，沒有人知道它的影響力，「在主持歌廳秀的空檔，我們就進錄影棚錄影，當時只當作是賺外快，根本沒有所謂著作權、肖像權的觀念，只有領主持費，」賀一航嘆氣說，一集豬哥亮最多領二十五萬元、賀一航則領五萬元，兩人都感到非常滿足。

從一九八三年到一九九三年十年間，據賀一航的估計，豬哥亮前後大約替三立影視錄製了一千多集「豬哥亮歌廳秀」錄影帶，以每集平均二十萬元計算，豬哥亮就賺進了兩億多元的財富，但是這些錢最後都進了組頭的口袋，豬哥亮的負債，反而比以前更多了。

那十年，三立錄製的歌廳秀錄影帶，就像印鈔機一般日夜賺錢，全省的夜市、錄影帶出租店都是豬哥亮的天下，三立成為那一波豬哥風潮最大的贏家，「估計三立那十年約賺進數億元以上，成為三立後來成立有線電視台最重要的『起家本』！」賀一航估計指出。
 

消失  一度簽中特別號，仍不敵債主追討

豬哥亮簽賭輸多贏少，但還是有中大獎的時候，一九八○年中期，有一次他簽中特別號，快樂地邀賀一航一起開著凱迪拉克沿著縱貫線，從南到北向組頭收錢。為什麼要巡迴全台呢？因為豬哥亮下注太大，沒有人敢全收他的賭注，只好全台組頭分著收，以分散風險。

一路巡迴全省下來，凱迪拉克轎車的後輪竟然扁了一半，原來上億元的現金放在後座行李廂，把後輪都壓扁了，「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一億元現金長什麼樣子，實在很替他感到高興！」賀一航說，但是這些錢，最後又再度流回組頭的身上。

從此豬哥亮開始過著賺錢與還債循環無窮的日子，登台表演、簽賭、債主上門討債成為他生活的全部，還不出錢時就上演失蹤記，楊登魁等人就要出面替他處理債務。一九九九年，這樣無盡的循環終於結束，楊登魁做了一場全省巡迴歌廳秀，做到一半，豬哥亮又消失了，人找到時，他又拿數億元的債務要求幫忙，楊登魁決定袖手不管，失去保護傘的豬哥亮開始從舞台消失，過起隱姓埋名的躲債日子。
 

復出  深覺虧欠家人，緊抓再登台機會

在南部躲了十年，身價一度超過十億元的豬哥亮，終於體會到貧賤夫妻百事哀的滋味。坐吃山空，他又不能出面賺錢，只好靠著第四任老婆葉瑞美賺錢養他及一兒一女，這時的豬哥亮雖然沒有再欠債，卻在心裡深深覺得虧欠老婆。

在確定復出後，豬哥亮首度與媒體面對面時透露，有一次他開著車，車子在南部黃昏市場上塞車，他一看車外，有一個擺攤的很像葉瑞美，「我就躲著走過去看，原來她在賣髮夾，小兒子才三、四歲就睡在旁邊的攤位上，她從來沒有告訴我！」六十三歲的豬哥亮難過地掩面哭了起來，這是他第一次面對男人的責任，也了解到失去金錢的悲哀！

為了善盡責任及照顧妻子，豬哥亮八月一日選擇在民視復出主持綜藝節目「豬哥會社」，藉著一連串復出新聞、拍廣告、女兒謝金燕兒子曝光等巧妙安排，節目收視率一集比一集好，八月八日更創下一○．一二％的空前佳績，大幅領先所有的綜藝節目，等於全台灣同時有三百五十七萬人次收看豬哥亮的表演，為復出之路打響第一炮。
 

慎重  上噗浪看網友批評，感念觀眾支持

現在主持一集領三十萬元，一個月進帳一二○萬元，與過去一個月動輒一、兩千萬元的天價，收入相差十倍，「現在賺錢要有命，以前幾個鐘頭就有了，現在實在太難賺了！」他苦笑著說。但是他卻非常珍惜這次復出的機會，因為這是他最後的機會，「謝謝觀眾的支持，我會奮鬥，這是我最後的生命！」他感性地說。

為了牢牢抓住這個機會，六十三歲的豬哥亮知道自己在台灣社會中缺席了十年，當民視提議透過部落格、噗浪拉攏年輕世代，他立即欣然同意，甚至努力學起注音輸入法，但是一指神功實在太慢，只好口述，由大兒子謝順福幫忙打字。「每一集播出後，我爸都會上噗浪看網友的批評，並且一字一句口述，由我打字回應，而且只准百分之百逐字照打，連謝謝都要打3q3q，不准我自己發揮！」謝順福說，可以看出豬哥亮對這次復出的慎重程度。

對於曾經擁有巨額財富，最後又在手中失去它，甚至還欠下兩、三億元的負債，問他對於這一切後不後悔，豬哥亮想一想後說：「我也沒有什麼話可說，反正就是跟錢沒有緣，過去錢越賺越多，只覺得錢會一直進來，完全沒有金錢的概念！」他搖著頭說。

如果要對年輕人建議，他希望年輕人可以從他身上學到什麼教訓？「千萬不要沾賭！」他簡潔有力地說。這六個字的建議，價值超過十億元！話音一落，他頭也不回走向他最熟悉的舞台，現場觀眾響起如雷掌聲，他的人生，在六十三歲歸零重新開始。

三十年的黃金歲月，秀場天王曾經賺進超過十億元的財富，他的財富曾經與台灣的經濟同步暴漲，但他卻不能在巔峰時守住財富。財富就像水庫，再大的水庫，若有縫隙就有漏光的危機。有時一個壞習慣、一時的貪心或疏忽都可能失去財富，豬哥亮一生的錢與債，值得我們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