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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搞懂人民幣效應

一次搞懂人民幣效應
(圖片/shutterstock)

撰文/謝富旭、研究員/張朝鈞

國際總經

1128期

2018-08-01 16:13

人民幣驟貶,不僅激發中美貿易戰新爭端,更敲起了中國經濟深層危機的警鐘,弱人民幣時代來了!無法認清這股趨勢,在暗潮洶湧的財富重分配巨浪中,將付出代價。

短短三個月貶值八%,讓台灣三千二百億人民幣存款的價值快速縮水,更讓總規模逾二千億元新台幣的陸股ETF(指數股票型基金)賠到幾乎臉色發青……。人民幣,這個讓退休保本族趨之若鶩,讓投機炒作族汲汲營營的明星資產,到底怎麼了?

 

強國無弱幣,是一個簡單到連販夫走卒都能了解的道理。隨著中國經濟規模「超德趕日」,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打造一個中國強國夢,人民幣資產,不論定存、股票、基金、ETF、保單……,這幾年大受投資人青睞。買人民幣資產,幾乎等同於,買一個未來可以發財的夢想。

 

豈料,這場美夢,已經逐漸變質成一場噩夢!從二○一五年「八一一匯改」算起,近三年來,人民幣兌美元貶值九.三%;兌新台幣貶值十二%。儘管人民幣定存一年利率高達一.七五%至二.五%之間,三年下來,把得來的利息扣掉匯損後,還是一筆賠錢貨。

 

  • 八一一匯改:2015年8月11日,中國人民銀行宣布,原本官定的人民幣每日中間價,改為參考前一日銀行同業外匯市場的收盤價,以強化匯市市場化。新制一出,人民幣重貶數日,震撼全球市場。

 

投資陸股更慘,近三年來,上海綜合指數下跌二四%,同期間台股上漲三三%,日本股市爬升一○.六%,科技股為主的美國那斯達克指數,更大漲五三%。在全球股市牛氣沖天下,買陸股,彷彿在全球財富重分配的賭桌上抽到鬼牌,慘況可比一家放炮三家胡。

 

跌破專家眼鏡 揭開人民幣貶值的表象與深層

 

投資這筆糊塗帳,恐怕很難算得清楚,投資犯錯不可怕,可怕的是不知悔改、一錯再錯。誠如靠投資成為巨富的「金融大鱷」索羅斯(George Soros)所言:「我也如一般人一樣常犯錯;但我的過人之處在於,我會認識自己的錯誤,這便是我成功的祕密。」

 

 

學索羅斯「認識自己的錯誤」第一步,先從了解人民幣為什麼會跌破一堆專家眼鏡,貶到連美國總統川普也氣到吼道:「人民幣像石頭一樣地墜落,奪走了美國的競爭優勢!」談起。

 

造成這波人民幣貶值,有兩個最重要因素:一個是「表象」的,即中美貿易戰;一個是「深層」的原因,即中國經濟的基本面。如果把表象與深層兩因素混淆,就無法看清人民幣為何貶值,以及後勢走向的真相。

 

目前,市場主流的看法是,人民幣這波貶值是中美貿易戰所造成的。

 

從川普要對五百億美元中國進口產品額外課徵關稅、加碼到二千億美元,甚至揚言五千億美元都要課稅(編按:美國從中國一年進口產品金額約五千多億美元)。這場彷彿賭桌上你來我往、不斷加注的貿易戰牌局,由於中國已經無牌可打(中國一年從美國進口約一千五百多億美元商品),遂只有出「奧步」,打出人民幣貶值,把貿易戰的戰線延長至匯率戰。

 

「中美貿易戰是人民幣近來貶值的導火線,但人民幣貶值有更深層的政經結構,甚至是國際衝突問題。」AIA Wealth財富管理公司首席經濟學家吳嘉隆指出。

 

吳嘉隆進一步分析:「川普貿易戰已經升高態勢,企圖藉美、歐、日,甚至聯合其他發達國家,如加拿大與澳洲,另起關稅同盟,與世界貿易組織(WTO)分庭抗禮,達到孤立中國、封鎖中國出口產品的效果。」「這個戰略,將使中國出口、外來投資與經濟成長全部收縮,並帶來失業潮與政經動盪。」「所以這波人民幣貶值,不是短期性現象,將是長期性的趨勢。」

 

七月二十五日,美國宣布,與歐盟就簽署《自由貿易協定》達成共識,同意在非汽車領域達成零關稅、零補貼。而更早在一周前,歐盟也與日本簽署《自由貿易協定》,美、歐、日三邊零關稅指日可待,象徵WTO可能步入歷史。

 

中華經濟研究院第一研究所(大陸研究所)所長劉孟俊指出,人民幣貶值,來自三個壓力:「川普透過減稅手段,鼓勵製造業回流美國,外資企業拔樁匯出資金是第一個壓力;中國經濟降溫趨緩,投機性外資基於避險,減碼人民幣資產是第二個壓力;中國財經當局去槓桿、擠泡沫,人民幣貶值一方面有助於房地產泡沫持續吹大,並抵銷美國課關稅的衝擊,穩定經濟成長,此為第三個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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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預只是一時 經濟基本面決定人民幣匯率走勢

 

不少專家認為,人民幣不可能大幅貶值,甚至會力守七元兌一美元的關卡。他們所持的理由是:人民幣大幅貶值,貶破七,將導致資金外流,進口物價竄升、通膨率抬高、購買力下降、房地產泡沫爆破,對中國經濟弊多於利。

 

這雖言之有理,問題是,人民幣匯率,已經不是官方意志所能決定。劉孟俊說:「人民幣與國際接軌匯率改革已實施多年,市場力量愈來愈重要,人民幣走勢,至少長期性匯率走勢,終將由中國經濟基本面所決定。」

 

隨著中國經濟的「轉速換檔」,一個「弱人民幣」時代實際上已經來了。只是,有太多人沉浸在中國高成長的強人民幣幻夢中仍不自知。

 

拉長時間軸觀之,隨著中國經濟的發展,人民幣可概分為四個階段。第一階段是鄧小平自一九七八年啟動的改革開放,到九四年中國結束「外匯雙軌制」,這段期間,人民幣從一比一.五美元,一路貶值至八.七元。匯率的貶值,凸顯中國豐沛且廉價的勞動力優勢,吸引外來投資,為改革開放注入豐沛國際資金活水。

 

  • 外匯雙軌制:這是1981年至1994年實施的外匯制度,為了促進貿易,廠商可適用較便宜的匯率結匯。但旅遊、出國留學等非貿易活動,得用官方制定、較貴的匯率買匯。

 

第一階段因為中國經濟規模尚小,資本主義陣營也歡迎中國這個新成員,對人民幣大幅貶值沒有太多微言。九四年,外匯雙軌制終結,外匯管制開始逐步取消,實施銀行結匯制度,人民幣進入長達十年的一比八.二八的固定匯率時期,成了中國發展為世界工廠的最大沃土。期間爆發亞洲金融風暴,人民幣因固定匯率制沒有加入亞幣競貶行列,被國際盛讚是一股穩定的力量。

 

不過,隨著中國外匯存底與出超迅猛增加,人民幣低估聲浪愈來愈強。當時,市場認為人民幣一定大幅升值,只是時間早晚問題。

 

二○○一年,中國加入WTO,與世界接軌進入新里程碑。○五年,人民幣進行管理浮動匯率改革,允許人民幣每日在中間價進行上下○.二%浮動,自此,人民幣啟動長達十年的升值走勢,○五年至一四年,人民幣兌美元從八.二元一路升值至六元,升值幅度達二七%。

 

但一四年後,隨著中國經濟成長率「保八」、「保七」、「保六」戰開打,中國經濟從「高速檔」轉換成「中速檔」的趨勢已難逆轉,人民幣升值到一比六踢到鐵板後,開始進入震盪期。儘管看多人民幣者仍眾,而且認為人民幣有機會成為國際貿易清算或各國央行外匯儲備的貨幣,長期持續升值可期,但不爭的事實是,一四年以來,人民幣兌美元仍告貶值十一%。

 

中國人常說的「十年河東、十年河西」,風水輪流轉的說法,充分地印證在過去二十年的人民幣匯價上。中國外匯投資研究院院長譚雅玲在今年六月底發表的一篇文章即指出:「三個必然使人民幣未來基本方向應為貶值」。

 

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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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期趨勢底定 三種必然 弱人民幣時代來了

 

第一個是,人民幣已經歷過長的升值週期,過長時間的升值導致貶值是一種必然性。第二個必然是,中國經濟脫虛向實的結構性調整,決定了人民幣應貶值以利實體經濟發展。第三個必然則在於,金融市場的強烈投機性,使人民幣之前的升值有升過頭情況。

 

譚雅玲指出,貨幣顯著貶值未必阻礙經濟成長或導致資金外流、外匯存底流失。她舉例,二○一六年俄羅斯復甦,盧布貶值扮演重要角色。一二年九月至一五年六月,日圓貶值六○%,日本外匯存底並沒有減少。歐元在一四年四月至一五年二月貶值二五%,歐元區外匯存底不減反增。而且,貨幣貶值事後證明均有助於上述經濟體邁向復甦。

 

人民幣

人民幣長達10年貶值榮景遠颺,圖高利定存的退休族要三思而後行。(圖片/Getty)

 

玫瑰石資本公司董事謝國忠指出,即使單以人民幣貶值企圖抵銷美國調高中國進口產品關稅損失這角度論之,人民幣貶值也是一種長期性的趨勢。「我們要準備迎接一個弱人民幣時代的到來!」謝國忠如此說。

 

習李大唱反調 李克強的放水PK習近平的去槓桿

 

人民幣兌美元在今年六月貶值三.六%,旋又在七月貶值二.九%,過去三個月則累計貶值八%,人民幣貶夠了嗎?這個問題,與中國經濟能否克服眼前種種轉型陣痛,進而脫胎換骨,重拾成長動能有關,也跟美國後續要怎麼處理「像石頭般墜落」的人民幣匯率問題有關。

 

七月二十三日,由中國國務院總理李克強主持的國務院常務會議(簡稱國常會),會後發表一紙聲明,引起金融界極大的關注。這紙聲明被戲稱為「放水」聲明,因為在習近平高舉「去槓桿、擠泡沫」的政策大旗下,國常會反而提出加快今年一.三五兆人民幣地方政策專案債券發行與使用進度、鼓勵銀行發行小微企業金融債券,以及保障融資平台公司合理融資需求、減稅降費等寬鬆舉措。

 

事實上,不僅國常會「七二三決議」放水,今年以來,中國人民銀行(央行)已調降三次存款準備率,紓解市場上因去槓桿政策導致的錢荒問題。

 

為了去槓桿,這兩年來,中國中央要求地方政府與國營企業嚴控支出、銀行借錢給地方搞建設與放款給大企業也要求從嚴審核,在銀根縮緊下,許多財務體質不佳的企業周轉不靈,債務頻傳違約。

 

七月五日,重量級煤炭開採商永泰能源因一筆銀行融資下不來,爆出規模十五億元人民幣短期融通票券無法償還本息,宣告違約。永泰的總負債逾七百億元人民幣,總員工數超過八千人,一七年名列中國前五百大企業的四三二位,爆出財務危機的風暴衝擊波不可小覷。

 

永泰能源只是在去槓桿政策下,財務窘態畢露企業的冰山一角。最近則再爆出,曾是中國果汁第一品牌的匯源果汁,因總負債高達一一○億元人民幣,每年光利息支出即是淨利的四倍,無法償還企業債本息而與債權人協商,股票遭港交所停牌交易。對照十年前,可口可樂以一八○億港幣提出購併要約,因無法通過反壟斷審查而告吹,如今匯源市值跌至五十億港幣,令人不勝唏噓。

 

今年上半年中國企業債違約金額累計一六五億元人民幣,達去年企業總違約規模的九成,雖然違約率不及一%,還不至於嚴重到釀成金融風暴,然而,恐慌情緒已蔓延至投資等級公司債市場。

 

中國錢荒逼人 企業債違約率拉警報 P2P掀倒閉潮

 

據中國債券信息網資料顯示,屬於投資等級的AA-五年期企業債殖利率已突破七.二%,較去年同期的六.二%大幅上揚,一六年七月底則是五.八%。在在顯示錢荒逼人,連信用不差的企業都要用高息才借得到錢的處境。

 

更令人膽戰心驚的是,中國網路借貸平台(P2P)的倒閉潮。根據中國官方統計,今年上半年消失的網路借貸平台高達七二一家,僅新增三十六家。高峰時,全中國網路借貸平台逾五千家,如今剩二千七百多家。

 

網路借貸平台是中國廣大的中小微企業,與個人資金融通的重要管道,如今掀起倒閉潮,反映出中國的中、小企業經營環境異常艱辛。

 

中國第十一屆全國人大財政經濟委員會副主委賀鏗,五月在北京的一場公開演講,引起了社會的回響。演講中,賀鏗直言,中國企業總負債達十四兆美元,比美國的十三兆美元還高,但中國GDP(國內生產毛額)規模僅美國的六五%,凸顯出企業借錢借太凶了。

 

中國地方政府債總金額約四十兆元人民幣,賀鏗認為以總量來說算合理,但問題出在地方政府信用差,「沒一個真的想還錢」。再來則是秩序太亂,他警告,影子銀行、表外資金、互聯網金融野蠻式地增長,隱藏極大的風險。

 

房地產泡沫問題,則讓謝國忠最為憂心。他接受本刊採訪指出:「北京、上海與廣州三地房地產價值的總和,竟超過全美國,這個狀況與日本八○年代末期極為類似。」「中國家庭把絕大部分財富放在房地產上,如果房地產泡沫破滅,後果難以想像!」

 

不僅是企業負債爆表,據中國官方統計,中國家庭負債增速同樣迅猛驚人,家庭總負債占GDP比重,從一五年初的三六.四%,飆升至一七年第四季的四八.四%。這並非代表以節儉愛儲蓄的中國人習慣變了,而是不斷攀升的房價使然。

 

愈見沉重的房貸負擔,嚴重壓縮到中國家庭的儲蓄率,平均儲蓄率從二○一○年前的一六%,一路下降至去年的七.七%。儲蓄減少自然令中國國民更不敢花錢,往年動輒二位數的零售年增率已不復見,中國經濟要從「世界工廠」變成「世界市場」的轉型之路更加坎坷。

 

習近平

這段時間中國不平靜,政變、架空傳言頻傳,顯示習近平經改遭遇強大逆風。(圖片/達志)

 

經濟內外交迫 人民幣匯率恐下探七.三元

 

中國能不能度過這些經濟難關,是人民幣匯率是否能穩定,不至於大幅貶值的最大考驗。不管怎樣,中國經濟處於內外交相逼煎熬狀態,吳嘉隆認為,「現在已不是人民幣會不會貶值的問題,而是會貶到什麼地步的問題。」

 

他預測:「從抵銷美國加課關稅的角度設算,人民幣至少會從貿易戰前的一美元兌六.三元價位,貶值十五%,即貶至七.三元價位。」「如果中國內部經濟或政治問題沒處理好,人民幣可能更弱。」

 

謝國忠認為,人民幣至少會貶值一○%,來對沖美課徵關稅的損失,今年底前可能落在六.九元,但貶破七元也大有可能。譚雅玲則認為,以目前中國經濟調整的需求,「人民幣兌美元貶破七,未必是壞事,但升破六.三,恐怕不會有好事。」為弱人民幣趨向定調。

 

誠如國際貨幣基金(IMF)最近發表的中國經濟調查報告所言,中國正處在一個重大的歷史關卡,這場高速度成長到高質量成長的轉變,將決定未來數十年中國的發展路徑,中國為此展開的改革,也勢必付出相當的代價,而且過程肯定不順遂。引領風騷十年的人民幣,終究到了休養生息的時候。無法理性客觀地面對這場已經到來的趨勢,也會付出代價。

 

人民幣

人民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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