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投資錢潮 湧向墨西哥

不再是「沒有救的國度」

這段日子讓他忙翻了天，每當這座墨西哥城市因綁架、凶殺，或販毒集團與警方的惡鬥而登上新聞頭條時，負責停損的人就是羅素。在華雷斯經營工業園區的他，得向園區內二十八家客戶的總公司一一報訊，告知主管們他們的員工與財物一切平安。他說，「他們要知道來自事件第一現場的一手資訊，要知道他們公司的業務未受干擾，暴力事件沒有波及他們的員工。」

自去年年初以來，販毒集團的地盤爭奪戰已在人口一百四十萬的華雷斯奪走兩千多條人命。因不斷遭竊，羅素兩度被迫拆除園區內的自動櫃員機。華雷斯市長荷西．海耶斯．費里茲估計，去年一年，外國公司因暴力事件取消了二十個計畫項目，五千個就業機會就此泡湯。

但羅素的訊息也透露了令人稱奇的真相。儘管美國電視主播們紛紛大談「我們家門口的大戰」，華雷斯的二八五家出口加工廠並沒有撤。每天有九千名經理人，風雨無阻穿越邊界，到華雷斯工業園區的康明斯、偉世通、艾默生電氣、Johnson Controls、Delphi Automotive等公司廠房上班。在奎里塔洛、墨西卡利、蒙德雷與瓜達拉哈拉，看惠而浦、漢威、戴姆勒與聯想等在當地大舉擴張，你會心想，所謂墨西哥是一個「沒有救的國度」的說法簡直荒謬。

奧的斯電梯（Otis Elevator）美國區總裁蘭迪．威考克斯說，「我們不但不會撤，我們的重要供應商還會源源不絕地進駐墨西哥。墨西哥是我們北美區供應鏈的核心。」

製造業者留戀墨西哥很有道理。自去年八月後，墨西哥披索對美元貶值四一％，使墨西哥成為更廉價的製造重鎮：只要時薪一．五美元，就能在華雷斯雇到一名工廠工人。

這使得美國總統歐巴馬在四月中旬訪問墨西哥時，將發現從電氣用品直到飛機零組件，墨西哥如今作為全球製造與設計基地的地位，已不可同日而語。如果能控制販毒集團的氣焰，它會是美國產業更加彌足珍貴的夥伴。

國際大廠無畏暴力事件湧入

墨西哥的經濟目前步履蹣跚。外資在去年減少四六％，只剩一八六億美元。預計今年上半年將損失五十萬個就業機會。但這項重挫主因是全球性不景氣，墨西哥在經濟管理上並無疏失。全球各地製造業災情都很慘，中國也不例外。

此外，在華雷斯及販毒線沿線的其他美、墨邊界城市，外籍員工與工廠遇襲的事件並不多見。販毒集團全力對付的，似乎只是對手集團，以及擋住他們財路的警方與政界人士而已。事實上，這類暴力事件雖於去年年初達到尖峰，外資仍不斷湧入，直到全球金融海嘯爆發為止。

同時，一場無聲的轉型已在墨西哥出現。近十年來，跨國業者紛紛撤出美、墨邊界的加工出口區，轉往亞洲低成本製造基地，看得墨西哥官員憂心如焚。在國際競爭力排名方面，墨西哥的學校、道路，與官僚系統仍然成績落後，產業也因此難以向上提升。

已經具有穩定的投資環境

但全國性統計數字，模糊了墨西哥幾個省與城市在競爭力方面的長足進展。幾個地方政府一方面致力研究亞洲與歐美的成功模式，一方面與大學以及私營產業合作，進行員工素質、零件供應網、研發項目，與基礎設施的升級，終於卓然有成。

舉例說，墨西哥航太產品的出口六年來成長近三倍，達三十億美元。奎里塔洛已成為龐巴迪（Bombardier）與奇異崛起中的生產與工程基地；法國總統尼古拉．沙柯吉也於上月宣布，Eurocopter（歐洲航太國防集團旗下直升機品牌）將投資五億五千萬美元，在奎里塔洛製造直升機。

就中央層級而言，一九九四年金融危機後，墨西哥推出許多健全的財政與金融政策，使它在這一波全球衝擊中抗跌力相對較強。世界銀行墨西哥負責人亞克瑟．馮．楚森伯格說，「現在在這裡做生意，大經濟環境相當穩定。」

由於中國製造成本有增無減，油價一旦再漲可能推高跨太平洋運輸成本的恐懼，美國製造業者刻正出現策略思考的轉型。他們開始重新評估對亞洲的依賴，有意提升對「近岸」選項的重視。

這種轉型對墨西哥有利，飛機引擎零組件製造業者GKN Aerospace將製造基地建在墨西卡利這類邊界城市，就是例證。ＧＫＮ墨西卡利廠負責人阿迪．納賈凡說，「如果你必須削減成本，中國太遙遠。我們的產品動輒高達八萬美元，出不得差錯。」

盜版猖獗、品質不佳，與溝通問題，也是美國業者捨中國而就墨西哥的幾項重要因素。在中國境內，美國業者往往必須透過與政府有關係的夥伴進行運作，換在墨西哥，他們能享有較佳主控。

人體模型領先業者Fusion Specialties，在為削支而進行作業外移時，沒有選中國而選了華雷斯，因為在華雷斯進行製造，產品只要兩天就能送到美國零售業者手中，不必耗時五周從中國轉運。Fusion營運副總理查．摩蘭說，「若選在中國營運，喪失智慧財產也是一項很大的風險。」

波士頓供應鏈顧問業者AMR Research最近對一三六家美國製造業者，進行一項調查，結果證明墨西哥的商業地位看漲。一五％受訪業者表示要在中國減產，只有五％的業者說將在墨西哥這麼做。有意在墨西哥擴充業務的公司，以五比一超越有意縮減的業者；在中國，這項比例為二比一。

在談到墨西哥暴力事件時，ＡＭＲ策略長凱文．奧瑪拉說，比起跨國公司每天必須面對的其他種種問題，如中國不時爆發的疫病，俄羅斯的朝令夕改，南非的暴動，「墨西哥的暴力雖恐怖，但嚇阻不了業者。」波士頓顧問集團資深合夥人哈洛．瑟金也因此預期，當美國需求回穩時，墨西哥製造業將出現「大幅成長」。

連中國大廠都來設點

一些因中國崛起而重創的墨西哥產業已經復甦。今年二月，北京的聯想集團在蒙德雷啟動一座新廠，年產五百萬台ThinkPad筆記型電腦。自去年十月迄今，佛羅里達州電子業者捷普（Jabil Circuit），已經將它的一些黑莓智慧型手機裝配設施，從中國移入瓜達拉哈拉，並將它在當地的員工增加一倍有餘，達到八千人。台灣的富士康與偉創力，也將它們設在墨西哥的巨型製造基地進一步擴大。

墨西卡利是距聖地牙哥與鳳凰城不遠、人口一百萬的城市。附近城市提華納（Tijuana）雖暴力頻傳，但墨西卡利大體上未遭波及。金融危機雖迫使許多新項目胎死腹中，墨西卡利仍能吸引微電子、航太與醫療裝置等產業進駐。

灣流航太（Gulfstream）已經擴充它在墨西卡利的設施，生產主管專機組件。在此地擁有龐大業務的漢威，不久前啟動一座造價四千萬美元的中心，供三百位工程師進行新一代飛機的模擬。Goodrich Aerostructures去年在當地新設一家飛機零組件廠，有員工四百五十人。加州的Intuitive Surgical也在墨西卡利開設一座工廠，生產外科手術使用的自動電子機械臂。

過去五年，巴加加利福尼亞省自治大學（ＵＡＢＣ）墨西卡利校區，將工程科系招生名額增加一倍，達到四千人。ＵＡＢＣ與頂尖私立學府ＣＥＴＹＳ大學，最近新增航太工程、微電子、生物工程等科系的學士與碩士班課程，並由漢威、Gulfstream與Skyworks等業者參與課程設計。

作為墨西哥產業都心的蒙德雷，更具雄心壯志，惠而浦、奇異、克萊斯勒、福特等業者，都在這裡設有巨廠。蒙德雷與附近幾座城市，正在努力打造工程中心與高價位零組件製造產業。

人才、距離與品質的吸引力

純就工程人員數量而言，蒙德雷自然比不上印度的班加羅爾或中國的上海。但市值兩億五千萬美元的資訊科技服務產業已經在這裡生根，員工人數也在五年間倍增為七千人。

由墨西哥以近岸選項之姿取代印度，是蒙德雷軟體業者Softtek首創的概念。全美五十大企業中，有十七家是Softtek的客戶，印度外包業者印福斯（Infosys）、Wipro與塔塔（Tata）顧問服務，都爭不過Softtek。為改善蒙德雷資訊科技員工品質，二十五位蒙德雷大學教育專家曾赴印度取經，在印福斯的教育園區花了八個月時間研究訓練方法。

墨西哥工程師的起薪約為年薪一萬二千美元，與印度相比，成本差距並不很大。

印度手機軟體業者Sasken通訊科技的蒙德雷發展中心總經理賈摩漢．納納瓦說，就時薪而言，印度比墨西哥便宜二五％到三○％，但加上旅行、印度員工異動率高，以及同事相隔半個世界、合作協調不易等間接成本，實際差距僅約一五％到二○％。對許多只隔一、兩小時飛行距離的美國公司而言，選蒙德雷很划算；品質上，蒙德雷也更勝一籌。

納納瓦說，「最初，我們不知道在此能找到怎樣的工程師，所以我們從印度調來六名工程師。」之後不到兩年，納納瓦將蒙德雷的工程隊伍擴增到一百二十人，「墨西哥工程師的表現超過我們預期。」

與產業以及大學的密切合作極端重要。蒙德雷科技大學（Tecnologico de Monterrey）工程系主任馬利歐．馬丁尼．赫納迪茲說，「我們的目標是，每投資一元，就能透過產業回收二元。」外國學校也共襄盛舉，該大學與美國維吉尼亞理工學院合作的CarTec科系，目的在訓練五十名墨西哥學生設計汽車。

蒙德雷科大的最終目的，是營造人才庫，使蒙德雷不只是汽車裝配重鎮，還是全球汽車設計中心。

治安和貪腐的隱憂仍在

可悲的是，墨西卡利與蒙德雷只是墨西哥的特例。墨西哥許多省進度遲緩，中央政府在協調開發方面也表現欠佳。有些主管擔心，販毒暴力與政府的貪腐，終將又一次使投資人對墨西哥心灰意冷。

但如果能勵精圖治、解決這些問題，一旦全球經濟復甦，跨國業者重開投資大門，墨西哥的前景不可限量。

現在的情況是，許多業者需要製造找中國，需要工程找印度。墨西哥若能成為低成本生產與設計的理想基地，憑藉緊鄰美國之利，一定能在製造與工程方面超越中國與印度。跨國業者不願撤出羅素的華雷斯工業園區，原因就在這裡。

業者說，「沒有人願意自己在一旦市場回春時，因不具產能而敗陣。」

為何去墨西哥？

中國與印度雖仍是眾所矚目的焦點，墨西哥卻已悄然提升了競爭力。以下是墨西哥所以能辦到這一點的一些重要因素：

成本

自去年8月以來，披索對美元已經貶值了41％，使墨西哥的工資與房租，相對於中國、美國或加拿大，更具吸引力。

後勤

墨西哥的商品可以在兩天內運抵美國各大城市，若從中國啟運，耗時須長達一個月；對於極力削減倉儲成本與交貨前置時間的進口商而言，這是一項重大因素。

風險

就科技盜竊、品質議題、旅行成本，與溝通不良造成的延誤而言，墨西哥的情況似乎比中國好。

人力資源

在墨西哥的幾個省，政府、學校與產業合作，培訓高水準人才，務使科技與其他重要產業人力無缺。

貿易

北美自由貿易協定，以及與日本、歐洲、大部分拉丁美洲國家簽訂的類似自由貿易協議，使墨西哥在免稅進出市場這方面，擁有任何其他國家無法望其項背的優勢。

在華雷斯的公司
如何保障員工安全？

看在潛在投資人眼裡，這景象絕對談不上讓人振奮。荷米洛．賈林多（Homero Galindo）常為有意在墨西哥華雷斯投資的外國人辦城市遊覽活動。

去年12月，他領著一群外籍遊客走在華雷斯街頭時，碰上一輛彈痕累累的汽車。警察還沒有趕到現場，一位聯邦檢察官與他的祕書的屍體仍倒在車內。為工業園區營建業者美利堅產業（American Industries）工作的賈林多說，「這絕不是什麼賞心悅目的景象，而當我身邊還帶著這些投資人。」

這種景象在華雷斯早已司空見慣。華雷斯位於美、墨邊界，與美國德州的艾爾帕沙（El Paso）隔界相對。有鑑於販毒集團在這裡互爭地盤的血腥惡鬥，想向投資人推銷華雷斯似乎很難。15個月來，超過2000人在這場惡鬥中喪生。有些死者的頭顱被砍下，裝在冰箱裡，旁邊還附上語帶威脅的字條。一具屍體被吊在公路一座路橋上，不斷隨風擺動。

這些死者雖然大多數是販毒集團黑幫分子，但不法之徒也掀起一波綁架、劫車潮。今年1月，密西根州南田（Southfield）汽車零件製造商Lear的一名經理，在被綁架3天之後，獲軍方救援脫困；另一家美國公司的一位主管，憑著機警，加速將車開進公司停車場，倖免於一場劫車厄運。

由於每天總有9000艾爾帕沙居民通勤前往華雷斯加工出口區工作，從東京到底特律的企業安全主管，無不採取最高警戒。一家美國公司外聘了一位專家前往華雷斯，為員工進行個人安全簡報。為使他們不致在銀行淪為竊賊下手的目標，現在這家公司駐華雷斯的員工每個月不定期支薪。經理們接到指示，要他們改變上下班路線，在日落以前離開華雷斯，而且只使用兩條重要道路，因為自今年1月起，警方已在這兩條道路加強巡邏，在邊界與工業園區間建立相對安全的走廊。一位經理（他的上司不准他公開討論安全措施）說，「我們有些同事開始共乘，這樣我們開車時不會落單。」

華雷斯的公司已經開始在邊界對面的美國境內召開業務會議。如果真有訪客來到華雷斯，公司不會在漂亮的墨西哥餐廳招待他們晚餐，而安排他們在工廠用餐。

而另一位美國經理說，「我們已經想辦法減少往返華雷斯的行程，要往訪華雷斯得先經公司批准。我們舉行了許多線上會議。」

那些隨賈林多參訪的外國人又是怎麼回事？他說，暴力事件「嚇不走他們」。賈林多接待的這家公司，是一家美國與歐洲合資的電訊企業，它之後又組團造訪墨西哥8次，而且華雷斯仍是參訪目標首選。自3月以來，成千聯邦警力開始進駐華雷斯，賈林多說，「他們知道，問題就快要解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