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誰將歐洲拖下水？

次級企業又是如何？歐洲企業正處於水深火熱之中，今年將到期的公司債高達八○一○億美元，較美國企業高出幾近三分之一。有些公司，如慕尼黑晶片製造業者Qimonda（奇夢達）與瑞典車廠Saab，都已表明他們無力償債。另外，十四個月以前，才以舉債方式籌款一百九十億美元，買下休士頓Lyondell化學公司的荷蘭石化集團LyondellBasell，已在二月九日尋求美國境內營運的破產保護。

去年八月雷曼兄弟的破產，使得歐洲情勢急轉而下。股市重挫，信貸緊縮，商業信心潰散。但這場危機也顯示，歐盟的經濟問題（包括德國與東歐出口暴跌，法國消費者不願消費，以及英國、愛爾蘭與西班牙的房市泡沫等等）幾乎就像它的二十七個會員國一樣，情況複雜而分歧。

更何況在歐盟，沒有任何一國政府，能訂得出協調一致的援救計畫。歐洲中央銀行（ＥＣＢ）雖然是有權處理泛歐洲經濟問題的惟一機構，但它能夠運用的政策工具，較美國聯準會少。以西班牙為例，在實施歐元以前，西班牙可以任由貨幣貶值，使它的汽車、葡萄酒、橄欖油等商品在海外更具競爭力。現在貶值不再是選項，公司想提高競爭力，惟有刪減工資一途。
 

歐洲的困境令全球商界憂心忡忡。歐盟仍是美國最大的貿易夥伴，是亞洲國家出口的主要目的地。對奇異、寶僑、豐田、新力與數以千計跨國業者而言，歐洲仍是關鍵性市場，而這些業者有許多已經在歐洲陷入了苦戰。如本田關閉位於英國史文登（Swindon）的廠房已達四個月之久，福特（Ford）也說，五月以前要裁掉在英國的八百五十名員工。

裁員、罷工潮方興未艾

事情本不該是這個樣子。歐洲經濟的構築基礎主要在於穩定，而非速度。對美國人的莽撞，以及美國那些貪婪的銀行家，歐洲決策人士一向嗤之以鼻。為保障就業，建立寬厚的社會安全網，歐洲人願意付出成長較慢的代價。德國總理梅克爾（Angela Merkel），一月三十日在瑞士達佛斯（Davos）舉行的世界經濟論壇中說，為謀求自由市場與社會保護之間的平衡，「德國的社會市場經濟是個好模式」。
 

就若干標準而言，她說的沒錯，雷曼兄弟式的大規模銀行倒閉沒有在歐洲出現。西班牙的Santander銀行與ＢＢＶＡ，以及德國的德意志銀行（Deutsche Bank），情況都還差強人意，直到目前為止，都還不必仰仗政府紓困。在大多數歐洲國家，失業率儘管節節高升，消費者開支依然強韌。

但經濟衰退的跡象仍隨處可見。在法國諾曼第地區桑杜市（Sandouville）的一座雷諾車廠，約一百五十名工人為抗議生產線關閉，已經罷工了幾個星期。在巴塞隆納時髦的格拉西亞大道（Passeig de Gracia），餐廳裡人潮雖然依舊，新款福斯汽車Scirocco的展示廳卻門可羅雀。既然西班牙汽車銷售業績今年一月較一年前重挫四成，新車乏人問津自不足為奇。

作為全球金融中心的倫敦，在這場危機中受創尤重。在市中心區南方十哩的著名購物區Bromley High Street，豪華家具零售業者Habitat已經關門大吉，珠寶首飾當鋪與廉價店大行其道。Bromley車站後方有一棟紅磚建築，是政府就業輔導機構JobCentre Plus的辦公地點。建築物內擠滿求職人士，其中一位是巴拉．密斯崔（Bharat Mistry）。密斯崔現年四十六歲，是遭倫敦摩根士丹利（Morgan Stanley）解雇的資訊科技經理。他說，他正為求一份新職而接受面試，新職的薪資僅及他過去賺的一半，「但儘管如此降格以求，競爭仍十分激烈」。

在美國擁有相當業務量的歐洲公司，最能感受危機逼近之痛。英國最大的建築公司之一、位於倫敦的Llewelyn Davies Yeang，由於紐約方面取消一項大工程案，總經理史蒂芬一年來已經裁掉約一成的員工。他說，「設計團隊已經就位，開發商卻突然喊停。」

在歐洲各地，實力較差的公司紛紛不支。英國與愛爾蘭合資的水晶與瓷器製造商瑋緻活（Waterford Wedgwood），在一月五日聲請破產。德國著名模型火車製造商Marklin，也在二月四日要求破產保護。由於Marklin在德國文化中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此一消息令全德為之震撼，彷彿破產的公司是戴姆勒（Daimler）或西門子一樣。德國《明鏡周刊》為文嘆道，「現在，這窮凶極惡的金融危機，就連我們幼時的記憶也要奪走。」

東、西歐皆仰賴出口

歐洲汽車業可能面對前所未見的挑戰，許多城鎮也將隨之沉淪。德國的Russelsheim、Opel汽車最大製造設施所在地，這個城市甚至在金融危機發生以前就已失去朝氣。Russelsheim瀕臨緬河（Main River），位在法蘭克福（Frankfurt）以西二十哩，有六萬居民，多年來，裁員在這裡早已司空見慣。

早上九點，在工廠入口附近一家串烤餐廳，一名遭解雇的車廠工人正痛飲著啤酒。沿街再走幾步，是一家以半價招徠生意的咖啡廳，咖啡廳義籍經理巴西爾說，「千萬拜託，Opel不要倒店。」

歐洲的經濟架構不同於美國。在美國，消費者憑著信用卡隨意消費，並推動經濟成長。但在大部分歐洲地區，特別是德國與東歐諸國，出口才是經濟成長主力，因此一旦世界其他地區的經濟放緩，這些地區受創也最嚴重。德國所製造的汽車，其中有四分之三外銷，而ＢＭＷ與福斯的許多零組件則來自斯洛伐克、波蘭與其他東歐國家。
 

而東歐諸國又極度仰賴西歐消費者。在波蘭中部史華吉茲的百年家具老店Swarzedz近日宣布，由於受西歐房市不景氣拖累，臥室組、餐桌等等家具需求暴減，它準備關門歇業。史華吉茲住了三萬人，有五間教堂，還有一座號稱擁有歐洲最大蜂巢收藏的博物館。這家老家具店的倒閉，對當地是一大打擊。老店執行長史提麥斯克說，「員工們沮喪不已，他們也確實有權沮喪。」

在歐洲一些最貧窮的國度，苦痛刻畫也最深。過去，靠著向義大利銀行業巨擘聯合信貸（UniCredit）集團、德國商銀（Commerzbank）與比利時ＫＢＣ集團舉債，這些國家享有巨幅成長，但結果是，它們的經常帳赤字高得驚人。

以保加利亞為例，赤字竟超過國內生產毛額二○％。雪上加霜的是：景氣好的時候，銀行以歐元與瑞士法朗發行低利貸款，但在去年夏天，當匈牙利、羅馬尼亞等國的弱勢貨幣開始重挫，償債成本隨即飛漲。摩根士丹利評估，匈牙利、羅馬尼亞與保加利亞的私債，超過半數必須以外幣償還。根據國際償債銀行的數字，東歐諸國現在欠外國銀行的債款，相當於這些國家國內生產毛額總和的三分之一。

出口與消費的疲弱，更增添了債務問題的嚴重性。在歐盟第二窮國羅馬尼亞（最窮的是保加利亞），煉鋼業者Arcelor Mittal歇業兩個月，它設在杭尼多拉（Hunedoara）的鋼廠因此解雇了一千二百名員工。

此外，法國雷諾旗下、在皮泰斯蒂（Pitesti，位於羅馬尼亞布加勒斯特以西七十五哩）生產低成本Logan轎車的Dacia集團，也縮小生產規模，將投資開支刪減了一億三千萬美元。

中央銀行力有未逮

歐洲政治領導人與中央銀行負責人，雖力謀再造成長，無奈面對的束縛空前嚴苛。歐洲各國雖紛紛祭出刺激經濟方案（例如德國政府為每一位將舊車換新車的消費者，提供三千二百美元退款），只是效果有限，充其量只能在國內刺激若干買氣。像羅馬尼亞這樣的國家，真正需要的是中國工廠能再次向德國購買機器，因為惟有如此，才能刺激羅馬尼亞鋼材的需求。

問題是，整個歐元區內，所有刺激方案規模都過小，連國內生產毛額一％都不到，而且強調的都是基礎設施，對觀光旅遊（員工人數達數百萬）這類產業毫無助益。在巴黎頂尖時尚區Saint Honor，一家精品咖啡廳的經理凱瑟琳說，「觀光客少了許多，就連那些有錢的客人也不來了。」

另一方面，各國政府還面對如何支撐銀行的艱難抉擇。在共產主義瓦解以後，Erste集團、Raiffeisen國際等奧地利金融業者，開始搶進東歐一些原屬國有的機構，今天，奧地利銀行在東歐地區握有的資產，至少高達本國經濟總產值的三分之二。維也納政府在支撐本國銀行的同時，事實上也等於援助了這些銀行設在前華沙公約集團國家的附屬機構。

德國基爾世界經濟研究所（Kiel Institute for the World Economy）經濟學者梅威爾認為，歐洲缺乏具有明確授權的機構，無力以區域一體的方式處理這類議題。舉例說，歐洲中央銀行無法像美國聯準會一樣，用購買債券的方式擴大放款。華府一直是聯準會的堅強後盾，但如果歐洲中央銀行遭受重大虧損，誰肯出面收爛攤子就難說了。歐洲中央銀行雖然放寬短期貸款擔保債券的接受尺度，但對信貸市場而言，這種作法成效不及直接收購。

經濟緊張的情勢已蔓延到街頭。今年一月，希臘農人為了要求政府補助，用拖拉機堵塞邊界通道，將國際卡車運輸阻斷了一個多星期。一月十三日，一萬名抗議群眾集結在拉脫維亞首都里加（Riga）古城的Doma廣場，要求政府採取更有魄力的行動，協助他們脫困。抗爭行動不久轉為暴力，示威人士與警方打成一團，他們搶劫商店，財政部旁幾家銀行的窗戶也遭搗毀。

撤出歐盟或是進一步整合？

隨著情勢不斷惡化，有些專家甚至已經預言，歐元區一個實力較弱的會員國（或許是希臘或愛爾蘭），將寧可撤出歐盟，也不願面對低工資、高失業率之苦。但主流經濟學者不相信歐盟將因此解體。他們認為事實正好相反，非歐元成員國如冰島與丹麥，可能為求自保而設法加入歐盟，以免本國幣值重挫。柏林赫堡大學（Humboldt University）經濟學教授麥克．伯達說，「想想看，一旦喬治亞的索羅（Soro，喬治亞貨幣）必須與德國馬克、里拉與法朗較勁，會是什麼樣子。歐元與歐洲中央銀行的存在，對歐洲人是一大福音。」

不過，這場危機正迫使歐洲領導人重新思考他們的經濟措施。歐盟或許應該放棄現在這種由各國分治的政策，它需要的，或許是一個事權統一的證券與銀行規範當局。有人主張建立全歐洲性的儲蓄保險基金，歐洲委員會（European Commission）可以在全體會員國支持下，發行本身的債券，協助西班牙這類因債信等級調降而借債成本飛升的國家。

歐洲享有對美國的一些競爭優勢，而且仍可能較美國先一步脫困。由於數十年來在核能、太陽能與風力發電方面的投資，石油危機對歐洲的影響力相對較小。在大多數歐洲國家，消費者債務相對較低，有助於化解一些銀行系統的風險。而保守的放貸作法也意味，除英國與愛爾蘭以外，歐洲的銀行能較美國同業搶先站穩腳步，恢復放款能力。

像歐洲的公司一樣，歐洲的命運也可能操之於境外情勢。除非俄羅斯、中東、美國與中國重新大舉下單、採購汽車與機器，否則德國與東歐無望復甦。擁有巨型銀行產業的英國與愛爾蘭，也必須等待全球金融市場穩定才有望回春。這場危機既然始於境外，或許歐洲得等到境外危機平息，才能重新邁上康莊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