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讓成長重回正軌？

總算可以喘口氣了。全球銀行紓困計畫終於就位，股市儘管暴跌，我們似乎已經躲過又一場大蕭條，至少兩、三個星期以內可保無事。現在我們可以定一下神，評估一下，我們怎麼會走到今天這個地步？今後又該怎麼做？

這麼說吧，美國與全球經濟就像經濟子彈列車一樣，沿著一條明確的軌道飛馳，突然撞上信用緊縮。沒錯，我們慘受重創，但我們沒有出軌。現在大問題來了：我們是否只須將障礙排除、修好引擎，就能繼續上路？換言之，只須加緊政府監控、改善金融法規，就能天下太平？還是說我們根本一開始就走錯了路？

信用泡沫的幻滅，說明美國與全球經濟有成長與負債的問題。根據官方數字，過去十年，美國經濟成長均值為二．七％。但根據美國《商業周刊》的估算，同期間，美國消費者超貸與超額消費總額高達三兆美元。他們的收入成長雖有限，卻大舉消費，買新屋、新車、新家具等等。如果他們量入為出，美國經濟成長幅度會比二．七％低得多。同樣，全球經濟的一片榮景，也是消費者與企業超貸、揮霍造成的假象。

過度依賴外包

揮霍無度的結果是，天文數字的全球金融紓困方案，仍難使我們成長加速。瑞士銀行（ＵＢＳ）資深經濟顧問喬治．馬努斯（George Magnus）表示，過去五年年均成長二．六％的工業國，今後五年能有一．五％的年均成長已屬難能可貴。根據國際貨幣基金（International Monetary Fund）最新的預估，今後五年全球經濟成長率為四．三％，但馬努斯認為，由於銀根緊縮，全球經濟成長率只會有三％。

美國與全球經濟確實可以邁出成長遲滯的陰霾，但不簡單。關鍵之一在於，美國公司必須更加重視本國永續性的生產力成長與創新，不能再以外包作為削支主要手段。惟有如此，美國人的工資與收入才可望攀升，美國舉債支付外國商品的重擔也可望稍緩。

好消息是，民營企業或許已經開始這麼做了。加州陽光市（Sunnyvale）資料儲存公司NetApp執行長丹．華曼霍文（Dan Warmenhoven）表示，他的客戶「已經將重心轉移到可以降低成本、提升效率的投資上」。

但僅僅是民營企業這麼做仍舊解決不了問題，全球各地的決策者必須伸出援手。也就是說，除了拯救金融系統以外，他們還得採取其他行動。在各國政府紛紛採取救市行動的同時，中國與其他開發中國家也必須鼓勵本國服務業的競爭。調低物價可以刺激消費者需求，減少這些國家對出口的依賴。而美國與其他已開發國家，在擴大政府開支、振興經濟的過程中，也必須以獎勵投資與創新，而不以鼓勵消費為主軸。
 

不切實的榮景

就許多方面而言，剛畫下句點的這一段強勁成長，來得有些出人意外。在達康（dot-com）泡沫幻滅以後，美國資訊科技投資崩盤，歷經多年才漸復元氣。安隆（Enron）等企業醜聞事件爆發以後，國會通過沙氏法案（Sarbanes-Oxley Act），為企業又加上一層耗費不貲的緊箍咒。二○○一年的恐怖攻擊，更迫使美國在安全問題上投入數以千億計的美元。

但儘管如此，美國企業生產力似乎仍然大增。根據勞工統計局的數字，從二○○二年到二○○七年，每小時生產力增幅達到驚人的二．一％。經濟學家認為，這是企業學會善用既有資訊科技的成果。

同期間，全球經濟也出現不合常理的榮景。在中國崛起的激勵下，全球經濟成長從九○年代的年均三．一％，增至二○○二年到二○○七年五年間的四．六％，創下六○年代末與七○年代初期以來最佳成績。

但早自二○○三年（美國實質工資在這一年達到巔峰）起，疲態已經出現。自二○○三年以後，美國大多數工人購買力逐年縮水。舉例來說，擁有學士學位的工薪人士，實質薪資跌了六％。

這種實質薪資的減少，是經濟出問題的第一個警訊。就歷史角度而言，生產力增加的經濟體，實質薪資也會增加。因此，若非生產力成長不像表面那麼強勁，就是另有問題。這問題或是外包導致工資抑低，或是經濟統計將外包帶來的削支列入生產力增加項下。

無論原因何在，美國放款人在這裡犯下大錯。一旦實質薪資開始降低，他們應該提高放貸門檻，但他們卻為那些實質收入縮水的人大開借貸方便之門。他們為什麼這麼做？一是貪婪，一是愚蠢。還有，他們認定經濟成長能使美國人有力償債。

回顧起來，我們清楚見到，美國家庭的無度舉債與揮霍，隱藏了經濟基本體質孱弱的事實。不計個人消費，美國經濟在○七年截止的十年之間，年均成長只得一．三％，創五十年代以來最低紀錄。換言之，若不是貸款浮濫刺激消費，美國經濟表現會弱得多。就這個角度來看，債務就像發燒一樣，顯示身體有了更嚴重的問題。 

有些專家不以為然。在十月初發表的預估中，國際貨幣基金經濟專家預測，○九年以後，全球經濟成長可望重返四％或更高。麻省萊辛頓（Lexington）預測業者全球洞察（Global Insight），也認為美國仍有二．五％到三％的長期成長。全球洞察首席經濟專家納利曼．貝拉維希（Nariman Behravesh）說：「如果處理得當，像這樣的金融危機對長期成長潛能，未必一定有負面效應。」

但其他人認為，全球經濟已經走上長期放緩之路。債券基金管理公司Pimco共同執行長馬哈麥．埃艾利安（Mohammed El-Erian）說，金融界的「創新與信用擴大都會不如以往，經濟成長速度也將因此放緩，這將是今後幾年的常態」。喬治亞州立大學經濟預測中心主任拉吉夫．達文（Rajeev Dhawan）也說：「這個信貸問題無論什麼時候解決，對未來經濟成長都有餘害。」

油價持續下挫

有些經濟學者看法更極端。JP摩根證券（JPMorgan Securities）亞洲公司首席經濟專家、住在東京的政木管野說：「情況可能不像想像中那麼糟。經濟可能復甦，政府仍有子彈可用。」但他指出，隨著成長在谷底掙扎，經濟可能反覆探底，就像發生在日本的情形一樣，而政府會發現，想刺激成長將越來越難。

成長遲滯的世界，對公司會造成重大衝擊。石油與銅這類價格已經重挫的商品，價格還會繼續走軟。需要長期投資的產業，如飛機、半導體與汽車等等，也將因長期成長放緩而陷於困境。最近有人預測，空中旅遊業在今後二十年能有四％到四．五％的成長，但如果這類樂觀的預言不能成真，飛機需求的趨緩，不僅損及飛機製造業者，大型租賃業者，如奇異商業航空服務（GE Commercial Aviation Services）等，也難以倖免。

成長停滯必然導致汽車銷售的下挫，這對日本尤其是重創。汽車占日本製造業出口總值幾近兩成，約八％的日本就業人口是汽車業員工。日本出口因世界經濟放緩而受創，自不足為奇。甚至早在這次金融危機尚未爆發以前，豐田汽車已經預測，在二○○八會計年度，它的營運獲利將減少三成，創九年來頭一遭。

有些公司「處變不驚」，已著眼後危機的世界。三星電子發言人表示，三星無意削減資本投資與研發經費。他說，「我們認為，目前這場危機是我們在經濟一旦轉好時的大好商機。」

不能靠金融「創意」

成長遲滯對國家與地方政府影響如何，很難加以評估。Wichita州立大學公共財經專家巴利．希爾卓斯（W. Bartley Hildreth）說，人民收入、企業營利與房地產價值的縮水，無疑影響稅收。但由於可以選擇加稅，相較於民營企業，國家與地方政府感受的壓力會比較小。

要使經濟掙脫成長遲滯，必須做到幾件事。首先，美國民營企業必須集中力量，提升本國生產力。近年來，美國跨國公司藉全球化之利，不斷將業務移往海外。這麼做雖使公司獲利，但它迫使美國必須不斷向外國舉債，購買外國製品，使美國陷於一種難以為繼的困境。此外，美國公司需要開創更多有創意的商品與服務，以供外銷。可悲的是，近年來，這類出口「創意」的最佳典範就是信用違約交換（credit default swap）這類新金融產品。現在，美國短期內不可能再出口這類產品了。美國需要的，是在生物科技與能源這類領域更多的突破。

同樣重要的是，決策人士在思考上，不能只應付眼前危機就算了事。當然，重建金融系統，以免商品與服務需求崩盤非常重要，因為許多消費者與企業需要短期借貸才能生存。就這一層意義而言，今天的危機，與工廠因沒有需求而倒閉的大蕭條時代，情況頗相類似。

但不同於大蕭條的是，今天的問題還涉及全球經濟的供應面。而這個問題需要不同的政策因應。特別的是，生產地點位置與搭配組合必須改變。開發中國家，特別是中國，必須營造能力，為本國人民提供消費者商品與服務。北京中投證券經濟專家考學芬（譯音）說：「如果我們不擴大國內消費，國內生產毛額的成長極可能嚴重受限。」

在中國，想擴大內需，必須在服務業進行更多改革，但進行改革談何容易？渣打銀行中國研究部門負責人史蒂芬．葛林（Stephen Green）說，「關鍵就在於，中國必須讓出現在製造業所有那些創新、競爭與效法，掙脫枷鎖，進入保健與教育、電信與金融、法律與媒體等服務業。如果製造業放緩，只有服務業能提供可持續迅速成長的就業與生產力。」

另一方面，美國政府免不了必須採取財經刺激措施；在採取這類措施時，它應該把錢花在基礎設施、教育與創新上，而不是用錢鼓勵消費。但就政治角度而言，要美國政府在投資與創新上不斷挹注資金，幾乎就像要中國開放服務業市場、供國際競爭一樣困難。

有一天我們回顧起來，或許會發現，相對於改變國家經濟方針的艱鉅，今天的銀行整頓作業只是小事一樁。ＪＰ摩根證券的政木管野說，就像日本在九○年代學得的教訓一樣，「除非人們真的痛了，要實施激進的政策很難。」但願我們這次能行動得快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