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國，有越來越多借貸業者瞄準曾有欠款紀錄的低收入戶，向他們推銷汽車、家電等奢侈用品，但前提是要簽下一紙超高利率的貸款同意書。
羅桑妮決定振作精神，重拾人生。她已經二十八歲，未婚，有四個孩子，住在阿布奎基（Albuquerque）東南部，人稱「戰區」的窮社區，一幢兩間房的公寓內。只有高中文憑的她，好不容易找到一份為老弱病患做家庭看護工的工作。這工作年薪一萬五千美元，但工作地點在阿布奎基各處郊區，她必須有車。友人介紹她到一家叫J.D. Byrider系統的二手車公司試試。
在發薪償債、當鋪、電器出租之類業者充斥的戰區主街，保證「Financiamos a Todos」（什麼人都能貸到款）的西班牙文招牌隨處可見，Byrider二手車公司鮮橘色的賣場尤顯奪目。
羅桑妮沒逛多久，就以全額貸款方式，歡喜開走一輛一九九九年土星小型車。
近年來，好些類型業者大開方便之門，讓賴債風險極高的人也能貸款。更多窮苦的工人因此有了信用卡，可以買電腦、買車、甚至買房子。不過，這種顛覆低收入消費者市場的作法，也有其黑暗面：數以十萬計消費者，禁不住誘惑，就此陷入舉債泥淖，永難脫身。
聯邦儲備銀行的資料顯示，美國窮人借債的成本已相對增高。在一九八九年，年收入三萬美元（含以下）的家庭，支付的汽車貸款平均年息，相較於年收入九萬美元（含以上）的家庭高一六．八％。到前年，這差距已經增為五六．一％。房屋貸款的情況也大體相似：差距從原先的六．四％，增到二五．五％。聯邦儲蓄保險公司（Federal Deposit Insurance）董事長席拉說，「窮人不只付得多而已，他們付得多得多。」
窮人繳交利息多過富人
過去，業者對於那些捉襟見肘的消費族群興趣缺缺，現在情況不同。隨著借貸風險評估科技日新月異，一些手段辛辣的公司，如Byrider，發現挖窮人的荷包更加有利可圖。吹遍金融界的整合風，也使貸款業務大舉深入窮苦工人階層。
以Byrider為例，在美國銀行（Bank of America）資助下，已經在全美三十個州擁有一百三十個代理商，並計畫增設三七二處特約賣場。設在亞特蘭大的CompuCredit，正針對債務信用不佳的低收入族群，大力促銷信用卡。
經濟學者看法分歧
次級房貸最近惹出的亂子，也與這種次級信用擴張風潮脫不了干係。業者基本上以產品為餌，誘使低收入消費者申貸高息貸款。一些稅務服務業者也將這種手法略加變通，以提供立即退款的方式，換取高額手續費。若干州的司法總長已表示，這類作法違反消費者保護法。
有些經濟學者對這種信用擴及窮人的趨勢鼓掌叫好，認為它有助於房屋、汽車擁有率的提升。但其他學者卻認為就長遠而言，它可能有礙經濟發展。三十年來，美國藍領階級窮人的工資一直遲滯不前，但自八○年代中期以來，他們的開支卻大幅超越收入，借債就成為他們解決問題的惟一辦法。根據最新的聯邦儲備銀行資料，自一九八九到二○○四年，年收入三萬美元（含以下）的家庭，負債總額增加二四七％，高達六九一○億美元。
紐約大學經濟學教授諾瑞爾說，「有門路貸款本是一項福音，但對許多低收入人士而言，它非但不是力爭社會與經濟上流的機會，反而成為一種債台高築的陷阱。」
自前年年底買了那輛土星以後，羅桑妮沒多久就發現自己無力償債。當時，她同意以二四．九％的高息，全額貸款，支付七九二二美元，買下這輛哩程數已達十萬零三千哩的車。基於她與Byrider銷售員的對話，她以為自己簽的合約是月付一百五十美元，分期償還。但合約上寫的卻是她每兩周就得付這麼多錢。她很快發現自己負擔不起，於是在已經付了九百美元之後，同意原車歸還。
這表示，Byrider可以將這輛土星略事清理，再尋買主。Byrider在阿布奎基賣出的，幾近半數是這種買主無力負擔貸款、又交回公司的車。Byrider的代理商說，他們大體上可以算出哪些顧客能償還貸款。Byrider的銷售員使用一種稱為自動化風險評估者（Automated Risk Evaluator，ARE）的軟體，分析顧客信用，算計他們的生活費（包括花多少錢買菸），評估他們的財務狀況。
與傳統代理商不同的是，Byrider展示間的車不標價，由銷售員在參考ARE、算出顧客最高償債能力之後，再訂定車價、分期方式與利率。Byrider說，這種作法既公平又精確；批判者則稱之為「機會定價」（opportunity pricing）。
在經美國《商業周刊》查詢時，Byrider的代理商業務負責人大衛在電腦上調出羅桑妮的檔案，看了幾分鐘，然後說，「我們或許應該多花些時間，向她解釋貸款條件。」他又說，根據索西的財務狀況，她根本不應該有近八千美元、利率高達二四．九％的貸款，「沒得說，這是我們的錯，我抱歉」。他保證退還這筆錢（之後確實退了款）。不過，當然，大多數交易不會有記者找上門來的情事。
二十五年前，已故的詹姆斯．德佛（James F. Devoe）慧眼獨具，發現針對邊緣性顧客銷售高價位、高貸款商品的作法，極富商機，於是創辦Byrider。這項策略果然有效。
根據全美汽車代理商協會（National Automobile Dealers Assn.）的資料，去年，Byrider旗下賣場出售的二手車，平均每輛淨利為八二八美元，相形之下，兼營舊車買賣的新車代理商，每售一輛二手車的淨利只得二二三美元。Byrider去年的全美銷售總額為七億美元，較前年增長七％。
若干執法人員說，Byrider的銷售手法有問題。肯塔基與俄亥俄州司法總長，已經在最近幾件訟案中指出，機會定價的作法誤導顧客。Byrider與幾家代理商雖沒有承認犯行，但以庭外和解方式了結了這幾場官司。
有些經濟學者認為，運作資本主義社會的惟一可行之道，就是讓公司盡量賺錢，甚至有時因此使顧客權益受損，也在所不惜。其他學者則擔心，高利率、高額貸款業務的擴展，將使貧富差距腳步加速。耶魯大學政治學家賈可布說，「鎖定低收入消費族群的公司，鼓勵人們不顧自身條件，超額消費。」
發薪償債業者暴增
高貸款利率嚇不走低收入告貸人。發薪償債業者（payday lender，為顧客預支高額現金，在下一個發薪日償還）的數目，已從九○年代初期的三百家，暴漲到如今兩萬五千多家。老謀深算的金融業者，搶進發薪償債與當鋪業，建立大型連鎖。五家這類公司的股票，現在在紐約證交所與那斯達克公開上市。投資銀行Stephens Inc.估計，這些「另類金融服務」總營業額每年超過兩千五百億美元。
主流金融機構也忙著煽風點火。富國銀行（Wells Fargo）與美國銀行公司（U.S. Bancorp），開始提供發薪償債服務，以三十天為期，每二十美元收息二美元（相當於年息一二○％）。美國銀行與美林證券，也分別與Byrider以及CompuCredit合作，意圖分一杯羹。
主流銀行煽風點火
稅務軟體業先驅約翰．修維（John T. Hewitt）認準這項商機，創辦賈克森．修維稅務服務公司（Jackson Hewitt Tax Service）。九○年代，這家公司的加盟店遍布全美各地低收入地區。他們不僅替顧客報稅，還為那些等不及政府退稅支票、急需用款的顧客貸款。哈佛大學客座教授凱莎琳說，賈克森．修維等業者就這樣成了「新社會福利機構」。今天，接受美國政府退稅的人，已經成為賈克森．修維的主要顧客群。
州與聯邦執法人員，反對賈克森．修維的若干作法。加州司法總長辦公室指控賈克森．修維，說它沒有鼓勵顧客多等一、兩周，不花分文領取政府的退款，卻迫使顧客向它高息貸款。這場官司於今年一月達成和解，賈克森．修維雖仍否認犯罪，但同意支付五百萬美元，包括四百萬美元消費者補償金。今年四月，美國司法部也提出指控，說賈克森．修維設在芝加哥、亞特蘭大等地的一百二十五家分支，用不當退款方式詐欺財政部。
六十一歲、現住亞特蘭大的文森沒有念完中學，做過汽車修理與建築工，年薪從未高過兩萬五千美元。為養活五個孩子，他一直靠以債養債的方式度日。八年前，他因健康狀況無法砌磚，開始學習電腦程式。前年，他的電腦壞了，急需一部新電腦。電視上一則廣告吸引了他：BlueHippo提供分期付款購買「最尖端」個人電腦，而且無須債信調查。
文森立刻打電話洽購。他還記得，電話那一頭的女子告訴他，BlueHippo會在他的支票帳戶中扣一二四美元，然後他必須每兩周一期，分十七期付款，每次支付七一．九八美元。當時，八百美元可以在Circuit City買到更快的電腦，問題是他沒有這筆錢。
在下單一周以後，文森才發現，根據BlueHippo的條件，他必須在九個月間支付一三四七．六六美元。他打電話要求取消，但公司說要等十天，一周以後他再打電話，客服代表告訴他，取消定單得再等十五天。又隔一段時間，在第三通電話中，客服代表告訴他，BlueHippo有不退款的政策。他平白損失了一二四美元。
文森憤怒不已，於是向BlueHippo公司所在的馬里蘭州司法總長投訴。在加州司法部即將對BlueHippo展開的控案中，他也因此成為主原告。紐約與西維吉尼亞州司法總長正著手調查這家公司，伊利諾州司法部也已提控，指BlueHippo違反消費者保護法。經美國《商業周刊》查詢，聯邦貿易委員會（Federal Trade Commission）說，它已經累積了八千頁針對BlueHippo的消費者投訴，並正展開調查。
露易莎與羅絲．艾尤利亞兩姊妹，現年五十多歲，未婚，沒念過大學，住在芝加哥南郊一棟老屋，過去全靠父親理財管家。父親去世後，兩姊妹寅吃卯糧，兩次用父親留下的這棟老屋貸款還債。父親在世時，原已償清的六萬美元房貸，現在成為十四萬，必須每月支付富國銀行一一三○美元，吃掉露易莎薪資過半。如果全額支付匯豐銀行的九千美元房屋信貸，再加上其他六個信用卡帳戶，兩姊妹生活將全無著落。
就在去年，靠殘障福利金過日的羅絲，接到Tribute萬事達卡申請書，她簽了約。如今她悔恨不已。由亞特蘭大次級信用卡業界巨型業者CompuCredit發行的Tribute卡，利息高達二八％。Tribute卡的許多用戶雖享有二○％的較低利息，但CompuCredit一般要收一百五十美元年費，另收六美元月費。
助學貸款讓貧者越貧
這種作法害苦了許多顧客，也讓CompuCredit大發利市。由大衛．漢納（David G. Hanna）於十一年前創辦的CompuCredit，有五十五位分析師，他們研發出一套模式，對兩百多類型顧客資料進行評估。這作法確實有效：去年，CompuCredit營業額達十三億美元，獲利一億零七百萬美元。
身陷高息債款泥淖、苦苦掙扎的，不僅是那些經濟階梯最下層的人而已。現年四十四歲的康妮，租屋在華盛頓州一間破舊的活動屋內，是一名電腦程式師，年薪四萬七千美元。她於一九九二年從華盛頓州立大學電腦系畢業，欠了四萬五千美元學生貸款。這項貸款利息九．五％，不算太高，但她有三個孩子，包括一名四個月大的小女兒，食物與房租成為第一優先，學生貸款逾期罰金於是越積越高。今天，這筆債務已經累積到近十六萬美元。
二○○三年的個人破產訴訟解決了她好幾十項債務，但學生貸款不受影響。她每個月的薪資因此自動扣除四百五十美元，償還給學生貸款債權公司Sallie Mae，使得她實際能夠拿到的錢只剩下一三三八美元。而這項扣款還不包括利息與罰金，更別談攤還本金了。現在每個月她還得支付三八五美元汽車貸款（利息二一％），她不得不停止非必要開支，孩子門牙壞了也無力就醫。
康妮承認自己有錯。她說，「我這一生，做的盡是錯誤的決定。」但令她不解的是，既以學生貸款念完大學，至少也應該住得起一間公寓，有能力為孩子看牙醫吧？她說，「如果一開始能有一筆錢，就不會有這許多債務問題，不必擔心房租，或必須付兩倍的錢買車。」（By Brain Grow & Keith Epstein）
越來越多美國公司，開始向低收入工薪階層出售高價位產品
助學借貸利率漲漲漲
■J.D. Byrider
出售二手車
一輛成交價7922美元、無需頭期款、利率24.9%的汽車，可以實際賣得1萬900美元
賈克森‧修維稅務服務
■提供報稅服務
一筆4351美元的立即退稅服務，包括報稅與貸款手續費，共收費453美元，利率為10.4%
■BlueHippo
出售電腦與電視機
在其他地方售價800美元的電腦，BlueHippo必須花1,348美元才買得到，不過可以分九個月償付
■CompuCredit
推出次級信用卡
申領一張該公司的Aspire Visa卡，得付開戶費199美元，額度300美元的貸款，利率自21%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