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２億人進城

新年才開始，中國經濟就有些不一樣了。最引人注意的訊號，出現在股市。二○一二年，香港股市平均每日成交五三八億港幣，但在一三年一月二日這天，恒生指數成交金額高達八二四億港幣，收盤上漲二．九四％；而代表中國國企股的Ｈ股指數更大漲四．○四％。這意味著，敏銳的投資人對中國社會即將發生的劇變，已經懷有強烈信心。

他們看好的，是兩億名像郭先生這樣的年輕人。

兩位年輕人的故事 看出中國城鎮化縮影

今年不到三十歲的郭先生，來自江蘇北邊的連雲港市，一二年才從上海東華大學取得人力資源碩士學位；畢業後，郭先生抱著嘗試心態，申請將戶籍遷入上海，想不到因為他的專業，屬於官方認定最需要的人才，竟獲得上海市府批准。喜出望外的郭先生，連忙趁元旦長假將交往多年的女友迎娶進門，兩人回到老家風風光光辦了一場喜宴。

雙喜臨門的郭先生，對未來越來越有信心。元旦期間，中國平均氣溫直探零下三．八度，是三十年來最冷的一個冬季，在飄著小雪的上海，郭先生說話口吻絲毫感覺不到寒冷，他忍不住咧開嘴笑，彷彿眼前就是光明的未來。「實在太高興了，（入籍）以後工作更穩，最重要的是將來買房子方便，孩子教育、社會保險，差不多什麼都有了！」郭先生興奮地說。

台灣人很難想像，只是遷移戶籍到上海，為什麼值得如此高興？「與上海女人結婚，都得等十年以上才能落戶（入籍），我是連雲港來的、太太是江蘇省南通市人，像我們這樣的外地人，起碼要在上海連住七年，並繳納社會保險，才有資格申請。如果一失業，資格就中斷了，那得等到什麼時候？」

郭先生說：「不能落戶的壞處很多，首先，你的子女未來不能在本地參加高考（大學聯考），和申請出國一樣，要回戶籍地參加考試，千山萬水你也得跑一趟，非常不方便！想在上海買車？對不起，要先有上海戶籍或『人才居住證』；而差距最大的是社會保險，沒加入這個制度，根本沒錢退休。」

透過郭先生一一解釋，我們才知道，變身為「城市人」，原來享有這麼多好處。難怪郭先生已經打算在一三年生一個孩子。「本地人優先的公立幼兒園，水準高、收費便宜，家長一個月繳個幾百元人民幣；若是讀民營幼兒園，一個月起碼花掉兩千元人民幣。」郭先生指出。

同樣是在上海工作，郭先生的表哥徐先生就沒有如此幸運了。今年是徐先生大學畢業後第三個年頭，儘管他在會計師事務所工作、持有居住證，算是職業、收入都不錯的上班族，但他只有大學畢業、連續居住還不到七年，因此連排隊資格也沒有。用當地流行語形容，徐先生只能繼續「漂」在上海。

前一陣子，徐先生與一位台灣同事聊天，發現目前大陸配偶赴台灣居留，僅需四年就能取得身分證；相形之下，取得上海戶口，居然比入籍台灣還要困難，令他直呼太不可思議了！

在上海工作，單身的徐先生想落腳上海卻遙遙無期，居高不下的生活成本和房價，更讓徐先生經常覺得沒有歸屬感，對他而言，這個冬天實在格外寒冷。於是，他興起搬去其他城市生活的念頭：「就算在上海打拚十年，估計到時候還是連一套房也買不起！」徐先生大吐苦水。

能去哪裡？徐先生看中的是蘇州吳江區。從前，這裡的行政名稱叫吳江市，因為緊鄰太湖，吳江郊外風景優美，國學大師南懷瑾晚年就是在此定居。從吳江出發，往北到蘇州市區僅二十公里，如果開車向東，到上海虹橋火車站也只有一小時路程，交通位置相當方便，但是生活成本卻比上海、蘇州便宜許多。

讓徐先生最動心的是，江蘇省已在一二年九月正式把吳江「撤市改區」，也就是說，蘇州市的龐大市政資源將直接挹注進來，吳江公共設施將更加健全，用較低成本、較少時間成為蘇州人，卻擁有不亞於上海的福利和保障，肯定是一項划算的選擇。徐先生盤算：「搬去吳江，薪資差不了多少，但生活品質肯定大幅提升！」

因為蘇州戶口限制較寬鬆，在當地工作三年、有三年社保繳納證明就能申請。徐先生心想，只要略有積蓄，就能在吳江區買房，一開始省吃儉用幾年，等到還清房貸之後，買車、送小孩上幼兒園就不成問題，可以比留在上海過更好的生活。所以再過一陣子，徐先生就準備向公司提出辭呈，要轉往吳江發展。

在中國，像郭先生和徐先生這樣躋身城鎮居民的人，到二○三○年，估計將超過兩億人（目前城鎮化比率為五一％，三○年目標為七○％，以十三億人乘以中間差值一九％）。將這兩億人身分由農村人口轉為城鎮居民，也就是未來二十年中國規模最宏大、影響最深遠的政策 —— 城鎮化。

習李團隊上路 拚城鎮化當政績

「中國作為大國要立足內需，城鎮化就是最大的內需，要把這個潛力發揮出來！」一二年十二月，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李克強在一次會談中疾呼說。

 中國政府將城鎮化當成未來施政重點，連美國商界精英也拍手叫好。「在振興中國經濟模式的努力中，最重要的是中國城市的轉型……；更好的城市政策，能讓中國找到一條經濟上和環境上都更健康的前進道路。」美國財政部前部長、高盛前執行長鮑爾森投書《紐約時報》指出。

由字面解釋，城鎮化就是人口由農村移居城鎮的過程，讓更多人力從農業、產能落後的製造業釋放，投入城鎮極度渴求的服務業。但除了人口遷徙之外，這一次，中國不打算將北京、上海、深圳等大城市變得更擁擠，而是創造成千上萬個比農村進步的城鎮，平衡城鄉差距；中國也將一改三十年來投入大型建設，對汙染、水質和垃圾問題置之不理的態度，轉而注重環保、塑造更長久生活的「美麗中國」。

對一般人而言，在城鎮化前後的生活差異，就好比從燒木炭，變成用天然氣煮飯，從居住在磚瓦平房，到設有汙水下水道、消防栓和暖氣的公寓，從使用價格便宜的捲筒衛生紙，換成便利但比較昂貴的抽取式衛生紙。在人口十三億的中國，這波城鎮化未來可能創造多大規模的投資金額？答案是：三十兆至四十兆元人民幣（約新台幣一四○兆至一八七兆元）！

至於規畫的細節，根據《中國經濟觀察報》報導，由發改委等主管部門聯手編製的《全國促進城鎮化健康發展規畫（二○一一－二○二○）》將在一三年三月全國人大與政協「兩會」舉行前後對外公布，影響範圍將涉及一萬多個城鎮的建設，除了公共交通、汙水下水道、輸氣管、垃圾處理等基礎設施外，還將帶動住房、醫療、教育、餐飲等服務業發展。

投資建設預算是天文數字，這帶給市場很大的想像空間，但未來中國新領導班子是否能全力放手改革，外界也抱持高度期待。「我想提出一個觀點，這次城鎮化是需要改革改出來的，而不是光依賴投資就能投出來的。」高盛中國區副主席暨首席投資策略師哈繼銘直言。

哈繼銘分析，儘管中國城鎮化比率（城鎮常住人口占總人口比率）已達五一％，但當篩選標準換成「戶籍人口」，這個比率就驟降到三五％；因為「其中一五％的人居住城市超過六個月，但他們實際上沒有資格享受城市居民的社會福利，嚴格說，只能算是半城市化。」

哈繼銘指出，「這些人只能把賺到的錢寄回老家蓋房子，在城市裡生、老、病、死都沒有保障，也沒有勇氣消費，『謹慎儲蓄』的意願非常強烈，帶給城鎮化非常大的阻礙。」

唯一解決之道，就是戶籍制度改革。先消弭身分區別，不再有「我是城裡人，你是鄉下人」之分，才能擴大消費基礎。「戶籍制度改革需要勇氣，（人民）才能看到未來生活的前景。」摩根士丹利中國區首席經濟學家喬虹提出同樣的看法。

2013年中國出現哪些改變？

城鎮化
大力加強城鎮化，至2030年中國將有70%人口住在城鎮，較目前增加2.47億人。

嚴打貪腐
20名貪官因網民具名舉報而停職下台，習近平、王岐山等領導人疾呼反貪腐。

進口品減稅
降低特殊奶粉、醬油、自動化設備等784種進口品關稅，多管齊下提振內需消費。

金融改革
中集集團由Ｂ股市場轉往Ｈ股掛牌，間接實施「港股直通車」，開啟資本市場新管道。
 

戶籍改革平衡差距 台商應正視中國市場

中國社會發展巨變，不僅人口流向中小城鎮，還有大量勞動力轉投入服務業，這個潮流對台商又會有什麼影響？

浙江杭州友佳精密董事長陳向榮分析，人力和工地成本的攀升固然是壓力，但台商應該著眼於未來，與其選擇再次遷移，倒不如正視中國真正成為消費市場創造的爆發力。

陳向榮強調，中國雖然在調整，但實力不斷的茁壯，這是未來必須重視的發展趨勢。「試著想像，當中國各地的鄉村一一轉為城鎮，每個省分幾乎就相當於一個國家；光是浙江省就有六千萬人口，自詡為成熟國家的韓國，也不過五千多萬人。」

江西基礎建設動起來 吸引外資進駐

若將目光內移到江西這個農業省分，更可以看見作為大陸城鎮化重點省分未來的潛力。在一二年最後一天，李克強前往江西九江視察，了解當地農民工生活問題，而農民工抱怨最多的困境無非是：「戶籍制度、房價高漲、子女就學、家人團聚、看病困難」，這也正是中國政府想透過城鎮化解決的麻煩。

「最近感受很深，地鐵等基礎建設都動起來了。」一位在江西南昌設廠的台商表示：「其實南昌很有優勢，最低工資每月八七○元人民幣，比深圳一千五百元、廣州一千三百元都還低，市政府也喊出外銷運費補貼，就是要吸引外資進駐，預期未來周圍的衛星城市將會『大躍進』的發展。」

在中國展店逾五百家的「永和豆漿」，已開始因城鎮化建設嘗到甜頭。董事長林炳生表示：「一級城市有『三高』，租金高、人事成本高、原料價格高，只能打品牌；餐飲業真正賺錢是在二、三線甚至更小城市，因為競爭不像一級城市白熱化。」永和豆漿在上海承租二百平方公尺（約六十坪）店面，年租金上看百萬元人民幣，在二、三線城市，開銷卻不到四分之一。「二、三線城市營業額不輸上海，效益好太多了。」林炳生表示，從山西介休、山東德州到黑龍江哈爾濱，二、三線城市分店占總店數約二成，隨著更多城鎮在各地浮現，未來還有相當大的擴展空間。

林炳生分析，「中國市場太大，還是要在地化、差異化，深入接近市場」。因此除了在天津、上海、深圳設區域總部，永和豆漿也將到西南重慶、西北西安設區域總部，進一步開發城鎮化商機。

▲獲利較一線城市更好、拓展空間更大的二、三線城市及內陸新城鎮，是永和豆漿積極開發的主力市場。（圖片來源/永和豆漿提供）

社會氣氛微妙轉變 刺激陸股月漲一五％

中國方便麵龍頭大廠康師傅一位高層表示：「大陸城鎮化是『慢火加溫』，短期成效可能不顯著，長期絕對會帶動內需成長。」他表示，過去業務員得一個一個村落拜訪，用棧板車、人力車送貨到基層通路；隨著城鎮化，主要軌道交通建成，與原有公路網串聯之後，對零售業鋪貨或業務，將有很大幫助。

從方便麵、建築到自動化設備，台商多方面搶攻中國城鎮化商機，可見能找到利基的產業，決不限於零售、餐飲業而已。

令人意外的是，在李克強宣揚城鎮化的同時，習近平等新領導人也四處下鄉考察，他們對媒體提到最多的關鍵字，是「打擊貪腐」。例如習近平就在拜訪河北山區農村時指出：「我就是非常不滿意，甚至是憤怒，扶貧款項被移作他用，這是犯罪行為！」

這種領導人帶頭養廉的氣氛，促使中國網路社群出現一股「網上反貪」風潮，各地貪官紛紛因網民具名披露訊息而遭停職，根據統計，光是被網民「踢爆」因而下台的貪官，總數已近二十人。

事情發展耐人尋味，過去這些網路訊息曝光，通常會迅速遭到網路監視人員「河蟹」（清除）；但自十八大以來，《人民日報》反而以頭版頭條篇幅、加上「堅持講真話、寫實情」等標題，對礦坑爆炸等負面新聞窮追猛打。

不同以往「姑息」的作風，現在就好像是陰霾中的一道曙光，為社會期待已久的政治改革帶來新希望。加上總體經濟出現復甦跡象催化，終於醞釀出中國股市打底完成、十二月以來出現強勁上漲的結果。

觀察中國景氣最具指標意義的製造業採購經理人指數（ＰＭＩ），可看出指數連續三個月站上景氣擴張的五十，雖然產業復甦力道還不夠強，但是專家普遍看好中國景氣於去年落底，蛇年表現將更佳。

「去年第四季時，宏觀經濟已經出現green shoot（綠芽）」，喬虹分析，「其實這一次股市行情上漲，是有基本面因素支持的。」她指出，一二年十月起中國經濟數據即顯露好轉跡象，然而當時十八大尚未舉行，市場礙於政治因素普遍沒有出手。

等到十八大落幕，十一月的固定資產投資、工業生產數據出爐，再次確認景氣復甦，Ａ股才急起直追，在去年十二月間一口氣大漲一五％，也連帶使港股強勢上漲。

對中國城鎮化及社會改革的前景，香港《信報》首席顧問曹仁超也抱持樂觀預期。他認為，參考過去亞洲股市自亞洲金融風暴反覆回檔，直到ＳＡＲＳ（嚴重急性呼吸道症候群）疫情過後才完成調整，並展開另一波大行情，中國股市自金融海嘯以來的五年長空行情，可能也已完成打底。

「某些方面，很像當年的東南亞股市。」曹仁超相當看好今年Ａ股行情，預期有上漲三至四成空間；香港股市也有上漲一五％至二○％機會，上看二萬七千點。至於東協和亞洲其他小龍

如台灣、新加坡及韓國，他認為也會雨露均霑。

▲2012年12月單月上漲15％的A股化解全年下跌危機，2013年走勢備受投資人期待。

密切關注外銷出口、通膨等變數

目前港股行情究竟有多熱？由曹仁超負責管理的私募基金規模可看出端倪。至一二年十一月為止，這檔基金管理資產約為八百萬美元，但隨著十二月Ａ股行情連續走揚，越來越多人熱切地投入這檔基金，「光十二月單月就增加七百萬美元！」曹仁超笑說，「過去是我去找錢，現在錢是不請自來。」他估計，今年底基金規模將增至三千萬美元。

在選股方面，曹仁超透露基金因資金增加、目前持股比重約為六五％，投資組合主要為先前已布局的中國銀行、保險、房地產三大產業，近期隨著中、港股市強力上漲，建材、鐵路族群也加入陣容。

儘管眼前形勢一片大好，中國今年的政經局勢仍潛藏風險，從政治改革到總體經濟，這些事件若浮上枱面，都會對投資市場造成劇烈動盪。喬虹指出，今年出口的不確定性仍相當高。一二年十一月，中國出口年增率只有二．九％，全年確認無法達到成長一○％目標，當歐債問題難以有效解決，而美國財政懸崖問題又如影隨形，部分仰賴外貿出口的中國產業就難免會被拖累。

再者，在市場一片樂觀之下，今年第一季中國究竟能繳出多少經濟成績單，仍將是接下來投資人關注的重點。此外，如果今年上半年中國成長相對穩定，喬虹提醒年底可能又將出現通貨膨脹的隱憂，屆時貨幣政策會否出現調控，也是影響股市的重要因素。

當中國出現兩億人大遷徙、牽動新台幣一百餘兆元的重大經濟社會變革，你，準備好因應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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