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解中國的神祕禮物

「你要去京華城？對不起，台北我不太熟，只能用導航，如果有繞路請告訴我！」司機郭志偉帶著歉意說著，一邊開著計程車生澀地在台北市川流不息的車潮中辛苦前進，加入這一行才三個月，但他對未來有美好的期待。

皮膚黝黑的小郭已經三十五歲，半年多前，他的工作被大陸人搶走，「我們公司是做網路通訊器材的，去年工廠無預警搬到大陸昆山，一百多名員工就被遣散了！」他無奈地說，當了七年的維修工程師，突然失業，令他措手不及，找了半年，沒有一家電子科技公司缺人，他開始慌了起來。

小郭的願望

三個月前，他決定開計程車度過這段失業期，雖然遭到女友、父母的強烈反對，但他還是堅持貸款買了新車，開始當起計程車司機。小郭一天跑十幾個小時下來，扣掉油錢才賺一、二千元，有一天遇到一位香港客人，才知道香港同業生意比台灣好兩倍以上，「聽說香港計程車排班就有載不完的人，一輛車子二十四小時三位司機輪班開。」

「如果真的大陸能開放大陸旅客自由來台觀光，台灣計程車生意跟香港一樣好，就太好了！」他羨慕地說，現在他沒有存款，身上還背著五十萬元的汽車貸款，但每天還是非常樂觀，因為他有一個願望，希望今年能與長跑十年的女友結婚，三年後能存到人生第一個一百萬元，「希望以後能買一間漂亮的房子，讓我女友幸福」！

小郭就像其他成千上萬的計程車司機，每天辛苦奔忙，收入卻與十年前不能相比，更比不上鄰近的香港，可說是台灣景氣最直接的溫度計，有誰能改變他的命運？如果有一天，台灣街頭每天多了一萬多名大陸觀光客，計程車司機有載不完的客人、餐廳滿座，百貨公司滿是購物的人潮，老闆急著到處徵人，失業率下降，這樣才有可能改善台灣的經濟，改變你我的生活，也同時讓小郭的願望及早實現。

如何能讓這一天提早到來？大陸領導人胡錦濤、溫家寶最近對台灣宣示的「讓利」說，就有可能比照香港模式，將每年數百萬的大陸旅客往台灣送，讓台灣民眾不出門也可以分享大陸經濟成長的果實。

讓利是什麼？簡單來說，ＥＣＦＡ(經濟合作架構協議)是兩岸之間為十年後彼此開放市場預做排演，將未來可能開放的產品關稅、服務業項目、投資關係先訂好遊戲規則及時程表，等於是台灣產品進入中國市場的ＶＩＰ證；「讓利」就是讓這張ＶＩＰ證鑲上鑽石，只要台灣想要的好處、不要的壞處，中國都會盡量答應，等於是中國送上的紅色大禮。

如果一個全球第二大的經濟體說要送禮給台灣，清單由台灣來開，台灣最需要的禮物是什麼？這項關係台灣未來十年經濟發展的會議即將在五、六月間登場，中國送的禮物關係台灣二千三百萬人的生活，你不能不關心！

讓利，最早是由中國最高領導人胡錦濤於春節時首先提出，直到三月十四日國務院總理溫家寶在中國人大會議閉幕記者會上，於全球新聞媒體前正式公開宣示，前後只有大約一個月的時間，連主管談判的陸委會主委賴幸媛、金管會主委陳沖都摸不清楚中國會讓到什麼程度，如何想像這個禮物會是什麼樣子？

其實為了加入國際組織，中國不是第一次讓利，二○○一年，中國為加入ＷＴＯ（世貿組織），就已對各會員國送上單邊開放市場的禮物，最近一次則是○三年與香港簽署ＣＥＰＡ(更緊密經貿關係的安排)送上單邊對香港開放市場、貨物零關稅、開放香港銀行及電信等服務業進入中國的禮物。如果中國聲稱讓利會比香港ＣＥＰＡ更優惠，香港七年前的禮物清單，值得我們挖出來仔細比較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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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利一　如果陸客自由行  台灣百業受惠

其中最大、也影響香港經濟最深遠的大禮，就是開放大陸旅客赴香港自由行，一九九七年後，香港經濟受亞洲金融風暴影響，經濟一年不如一年，○三年再受ＳＡＲＳ重創，百業蕭條，數萬人上街頭抗議，當年第三季失業率惡化至八．七％，如果不是中國在ＣＥＰＡ中承諾開放廣東、深圳、上海及北京的居民赴港自由旅行，香港的經濟不會如此快速復甦，陸客自由行可說是香港經濟的及時雨。

這場及時雨有多大？看統計數字就知道。○三年開放自由行，第二年香港的旅客人數達到二一八○萬人次，創歷史新高紀錄，比前一年增加四○％，其中大陸旅客占一一二○萬人次！以每人在港消費五千港元計算，為香港帶來六百億港元（約合新台幣二千四百億元）的現金收入，這些錢直接流入餐廳、旅館、金飾店及百貨商場等業者手中，擴散到整個香港經濟體系。現在到尖沙咀、中環等專櫃走一遍，仍然到處擠滿瘋狂shopping的大陸消費者。

這種景象可能在台灣上演嗎？目前台灣只開放大陸旅客團進團出，依據大陸海峽兩岸旅遊交流協會統計，去年大陸民眾赴台灣旅遊人數累計六十萬六千人次。這個人數與每年到香港旅遊的一千萬人次實在不成比例，最主要就是大陸尚未准許陸客自由赴台灣旅行。其實目前除了香港收到這個大禮外，其他國家都無法從上億的大陸新興中產階級旅客身上賺到錢。如果ＥＣＦＡ比照香港，中國將這項大禮端上桌，台灣也願意接受，台灣基層民眾才會有最實質的感受。

讓利二　中國降稅 製造業搶進中國市場

中國「讓利」除了讓一般民眾也可以分享大陸經濟成長的果實外，其實大企業家們也在等待大陸送禮。台塑集團雖然去年營收達到一．一七兆元，但總裁王文淵去年以來，其實每天過得比一般人還焦慮，台塑每年出口中國市場占總營收的六七．五％，這些塑膠產品平均要課六．五％的關稅，從今年開始，東協十加一(中國大陸)已經開始零關稅，「現在的產業是微利時代，尤其是傳統產業，如果別人不用關稅，台灣要付關稅成本，台灣要怎麼活？」這位六十三歲的企業家憂心地說。

除了石化業以外，汽車等機械製造業也在等著中國讓利，眼看ＥＣＦＡ受到許多人批評，急得裕隆集團董事長嚴凱泰火氣都大起來了，「我希望ＥＣＦＡ馬上簽，今天就可以簽！」他在去年底的裕隆集團活動上不滿地對電視媒體大發牢騷。

嚴凱泰為何生氣？因為中國已是全球最大的汽車單一市場，去年的汽車銷售量超過一三○○萬輛，台灣汽車業卻無法分一杯羹。去年台灣國產車只賣出了約二十七萬輛，目前兩岸汽車業者有所謂「十比一」的共識，即台灣出口十輛汽車到中國，中國才能出口一輛到台灣，業者估計，第一年台灣出口到大陸的汽車可以達到十萬輛，如果中國讓利，台灣汽車出口大陸零關稅，並享有更多的額度，台灣汽車業的前景值得期待。

讓利三　降低門檻 金融業全速搶進中國

兩岸簽署ＭＯＵ(金融監理備忘錄)後，台灣金融業等於拿到進入中國金融市場的入場券，至於如何進入中國市場的詳細遊戲規則，還需要兩岸在ＥＣＦＡ協商中敲定，中國是否對台灣銀行業送上大禮，就要看中國的態度。

「台灣金融業過度競爭，再加上利率偏低，除非在ＥＣＦＡ簽定後，台灣的銀行在大陸成立的辦事處可升格分行，並隨即辦理人民幣相關業務，否則獲利有限！」國泰投信全權委託投資副總張雍川對媒體指出。

不等中國主動送禮，據了解，其實金管會已擬定將銀行列入早期收穫清單項目中，將向中國大陸爭取超優惠的ＶＩＰ級待遇：包括免先設辦事處二年，即可逕設分行；不必等待經營三年、且二年獲利，也就是一旦設分行，就可馬上經營人民幣業務，同時也可收受不限金額的人民幣活存。 

至於單一銀行參股大陸銀行上限，將由現行二○％，爭取提高到三○％，所有台灣銀行業一同參股單一陸銀，合計最高可達五○％。而進入中國的門檻，金管會也希望比照香港ＣＥＰＡ模式，只要母行資產達到六十億美元以上即可。

讓利四　服務業對台灣大開放

台灣近年來經濟不振，再加上出生率節節下降，醫師、律師、會計師、建築師等過去捧著金飯碗的行業如今都已生鏽，收入銳減，律師月入三、四萬元大有人在，如果中國大幅開放台灣專業人士赴大陸開業，將可讓這些生鏽的金飯碗再度閃亮起來。

「我當然歡迎ＥＣＦＡ開放醫師赴大陸開業，而且進一步將開業的障礙排除」，牙醫葛建埔正在上海的景康牙醫診所看診，過去幾年來，他像空中飛人般每個月在台灣與上海之間穿梭，為的就是在中國大陸市場種下一個機會的種子。

當台灣牙醫一家接著一家開，快要與7-11一樣多時，葛建埔就飛往上海找機會，利用二年一換的台醫證，快速在上海開了三家牙醫診所，但由於大陸尚未正式開放台灣醫師開業，他只能以其他方式開業，雖然獲利不如想像的多，但他認為再等五、六年，中國的消費者必然可以接受高品質的醫療服務。

葛建埔的診所雖然收費貴，但是在大陸逐漸打出名聲，為了搶攻金字塔頂端客層，他還巡迴中國大城市辦演講，把自己當品牌來經營，「前幾天聯想控股總裁柳傳志從北京飛到上海來看診，一些國企老總也是我的客人」。雖然辛苦，率先卡位也帶給他超乎想像的收穫！如果中國讓利，比照香港准許台灣專業人士前進中國執業及開業，台灣將有更多的葛建埔可以在大陸賺錢。

讓利五　農產品不登台，農業有十年可升級

台灣以農牧業為主業的人口高達三○五萬人，大陸合法及非法進口的農產品已將台灣農業打得不成人形，如果中國執意再要求開放其他黃豆、玉米等八三○項目前未開放的農產品，台灣農民可能無法承受。

如果中國承諾不讓中國農產品登台，對台灣農民算是一項禮物嗎？「大陸對農產品讓利，其實對農民沒有什麼好處，只是降低傷害而已！」台灣省農會總幹事張永成無奈地說，即使中國政府不要求台灣開放，但是例如蒜頭、花生等早就經由走私或第三地登陸台灣，台灣農業的危機依然沒有解除。

「台灣不可能一直封閉市場，讓利也只是一時的，如果十年後一樣要開放，台灣農業應好好利用這十年的緩衝期提升競爭力！」他說，十幾年前美國火雞肉要開放，雞農抗爭憂心市場被搶，但由於台灣雞肉品質好，打敗進口火雞肉，這是最好的例子。

他主張政府應該有全盤的農業轉型政策，從栽種到市場都要有全盤的規畫，「蒜頭、柳丁其實並不是被大陸打敗的，而是農民一窩蜂搶種造成供需失調」。他說，政府應輔導農民走向精緻農業，並鼓勵消費者食用本地農產品，只要這十年台灣農業升級成功，就不怕有一天大陸農產品來敲門！

如果這五項禮物真的在五、六月間兩岸第五次「江陳會」上端上桌，台灣的整體獲利會如何？依據中華經濟研究院的ＥＣＦＡ評估報告，如果雙方互相開放市場，台灣的ＧＤＰ（國內生產毛額）將可上升一．六五％到一．七二％，累計可增加七九四七億元的產值，創造最多二十六萬個就業機會。

這還不包含服務業對台灣開放的效益評估，如果將開放範圍增加到服務業，中經院認為，「若以同樣的短期效果來看，將使台灣ＧＤＰ成長率增加一倍！」也就是最多可成長三．四四％。若以行政院主計處預估今年ＧＤＰ成長率四．七二％推算，明年如果這些禮物就可以打開，經濟成長率將可達到八％以上！與香港○四年接受ＣＥＰＡ大禮後的ＧＤＰ成長率相同，台灣經濟等於是吃下一顆大補丸。

負面代價

接受中國的禮物，台灣經濟再度起飛，百業欣欣向榮，台灣可以不付出代價嗎？台灣智庫董事長陳博志悲觀地認為，中國的策略是先經濟、後政治，ＥＣＦＡ再加上讓利的大禮，「中國就是想一次把經濟議題談完，簽完ＥＣＦＡ，就是兩岸政治談判的開始。」他提醒執政黨，台灣付出的將是台灣的主權及未來的選項。

香港在ＣＥＰＡ後經濟快速起飛，但是也造成貧富差距擴大的惡果，親身感受香港變化的香港股神曹仁超就提醒台灣要謹慎因應；香港職工會聯盟總幹事宋治德也指出，大陸開放市場讓企業家及專業人士賺了大錢，回頭又在香港炒股、買樓，卻對低薪的香港工人沒有任何好處。

中國的禮物是台灣經濟的萬靈丹，還是白雪公主繼母的毒蘋果？沒有人知道，只有更詳細的了解禮物的內容，並每分每秒善用十年的黃金關鍵時刻，提升台灣整體的競爭力，台灣才有可能重新站起來，成為不必仰賴別人施捨的經濟猛虎！

（圖片來源／Top Photo）

中國領導人要送禮，台灣民眾仍有疑慮。（攝影／陳俊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