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按:近來國際金融圈最令人震撼的新聞,莫過於中國航空石油新加坡公司買賣石油衍生性商品的四十幾億元人民幣的虧損案。這個案子的來龍去脈,和前幾年英國霸菱銀行里森案差可比擬,案中主角陳久霖是如何坐令中航油產生如此虧損?引起各界好奇。
十二月五日,周日中午,湖北黃岡市浠水縣竹瓦鎮寶龍村。四十三歲的陳久霖跪在祖父的墳前,上了一炷香。十一年來,他還是頭一次到墳前拜祭。
就在五天之前,陳久霖任職CEO的中國航油(新加坡)公司,發布了一個令世界震驚的消息:這家新加坡上市公司因石油衍生產品交易,總計虧損五.五億美元。淨資產不過一.四五億美元的中航油(新加坡)因嚴重資不抵債,已向新加坡最高法院聲請破產保護。
消息公布後,已經被停職的陳久霖於次日奉母公司中國航油集團之命回國,旋即在新加坡政府的要求下,返星接受調查。陳久霖在北京沒有久留,隨即返回家鄉黃岡市探望父母、祭掃祖墳,隨後於七日乘機返星。
八日凌晨一時,飛機甫一落地,陳即被新加坡警方羈押。次日,他獲保釋。
錯誤 1:做投機生意是合法的
真實的故事比推測更深刻也更令人震動。一年來,陳久霖和中航油一錯再錯,到後來完全是同時犯下多項大錯,至今看來仍然情節惡劣,難以寬恕。
一九八二年秋,二十一歲的陳久霖成為村裡有史以來頭一個考上北京大學的學生。然而,二十二年後,在石油衍生品交易的激流險灘,身為公司CEO的陳久霖並未真正學會掌舵行船。
由早年的期貨交易進入更為複雜的場外石油期權投機,各方交戰激烈,賭注愈拉愈高,難再憑運氣闖過生死關口。
然而,陳久霖對此事看得很平常。「身在海外並且受新加坡法律管轄。」陳久霖覺得公司做投機生意是合法的。據了解,中航油這項期權交易由交易員Gerard Rigby和Abdallah Kharma操盤,兩人分別在市場上有十四及十八年經驗,均為資深外籍交易員。陳久霖後來不止一次告訴熟人說,兩名操盤手進入期權市場他事先並不知情,事後也並沒有要求報告。「虧損了才報告。他們這樣做是允許的,也可以理解,他們都有業務指標。」
虧損在二○○四年一季度顯現。由於Gerard Rigby和Abdallah Kharma在頭三個月繼續賣空,而石油價格一路上漲,到三月二十八日,公司已經出現五八○萬美元帳面虧損。
此時正是中航油年度財務報告公布的前夜,公司更處於股價持續攀升的火熱局面。據知情人士回憶,陳久霖當天召開了兩名交易員和七人風險管理委員會成員參加的會議,討論解決方案,但久議難決。次日,風險管理委員會主任Cindy Chong和交易員Gerard Rigby提出展期的方案。陳久霖接受了這一建言,使得交易部位大增。
兩天之後,中航油宣布了○三年年報,全年盈利三二八九萬美元,股價衝至一.七六新元高位。然而,油價沒有停止上漲的步伐。到○四年六月,公司因期權交易導致的帳面虧損已擴大至三千萬美元。
錯誤 2:輸不起也不願意輸
在又一次的風險管理委員會議中,有人擔心「會不會搞大」了。據一位知情人士回憶,當時大部分人仍覺得可以展期持倉,而陳久霖再次顯示出「魄力」,同意把所購期權的到期時間全部後挪至○五年和○六年。
或許,此時的陳久霖已經意識到風險,但把成功看得很重的陳久霖輸不起也不願意輸。特別是他精心策畫,從三位印尼商人手中收購新加坡石油公司二○%即將簽約,陳久霖需要公司在帳面上有更好的表現。
他更願意相信自己的判斷:油價衝高之後必然回落,衝得愈快,跌得愈狠。最後就會賺錢。新加坡一位接近中航油管理層的人士說,陳久霖根本沒想到如果不斬倉,而油價一個勁漲,會是什麼結果。
中航油的《風險管理手冊》由安永會計師事務所制定,公司內部也有風險管理委員會,由七人組成,包括四名專職人員,一名運作部主任、財務部主任和一名財務經理,均為新加坡公司員工。根據安永的設計,風險控制的基本結構是從交易員、 風險管理委員會、內審部交叉檢查、CEO、董事會,層層上報。每名交易員虧損二十萬美元時,交易員要向風險管理委員會彙報;虧損達三十七.五萬美元時,向CEO彙報;虧損五十萬美元時,必須斬倉。
關鍵在於風險管理體系必須由具備高度風險意識的總裁來執行。而陳久霖本人不具備這種素質。接近陳久霖的人說,直到今天,陳本人仍然認為自己並沒有違背風險管理的基本規定。「五十萬美元虧損應當指實際虧損,不是帳面虧損。我們當時只是帳面虧損。」
陳久霖甘冒風險、將錯就錯的思路在延續。從七月到九月,中航油隨著油價的上升,惟有繼續加大賣空量,整個交易已成狂賭。到○四年十月,陳久霖發現中航油持有的期權總交易量已達到五二○○萬桶之巨,遠遠超過了公司每年實際進口量。
油價大幅上升,公司需要支付的保證金也急劇上升。跨過十月,紐約交易所的油價在突破每桶五十美元之後繼續上行,中航油從當年三十八美元出貨調整到○六年的平均四十三美元,此時已覺勢如騎虎,且因現金流耗盡而身陷絕地。
○四年十月十日,中航油帳面虧損達到一.八億美元。公司現有的二六○○萬美元流動資金、原準備用於收購新加坡石油公司的一.二億美元銀團貸款,以及六八○○萬美元應收帳款,全部墊付了保證金。此外,還出現八千萬美元保證金缺口需要填補。
然而,彈盡援絕之時,陳久霖仍未考慮收手。他正式向總部在北京的集團公司進行了彙報,請求資金支援。
回過頭來看,無論陳久霖最初的過錯有多大,如果中國航油集團管理層整體有起碼的風險意識和責任心,此次中航油巨虧,本來可以在一.八億美元以內止住。
可惜事實並非如此。陳久霖提出要求集團進行「內部救助方案」的計畫,卻獲得中國航油集團的支持。十月十五日,油價曾一度跌至每桶四十五美元,已接近中航油賣出期權的平均價格,但集團仍未指示斬倉。
身為集團副總裁的陳久霖回北京彙報情況,要求集團出資追加保證金,並保證打進去後不會造成虧損。中航油每年的進口量約為一千五百萬桶,此時賣空投機部位高達五千二百萬桶,已經超過中國航空用油三年的用量。然而,陳久霖的要求仍然得到了支援。
錯誤 3:隱瞞真相錯失挽救時機
十月二十日,中國航油集團提前實施了本準備在年底進行的股份減持,將所持七五%股份中的一五%折價配售給部分機構投資者。
市場油價繼續攀升。集團公司派出高層人員前往新加坡現場了解情況並指示運作。十月二十六日,中航油在期權交易中最大的對手日本三井能源風險管理公司正式發出違約函,催繳保證金。在此後的兩天中,中航油因被迫在WTI輕油五十五.四三美元的歷史高價位元上實行部分斬倉,帳面虧損第一次轉為實際虧損一.三二億美元。至十一月八日,公司再度被逼斬倉,又虧損一億美元。
縱到此時,中航油既未索性斬倉止損,亦未披露真實情況。十一月十二日,中航油在新加坡公布第三季度財務狀況,仍然自稱:「公司仍然確信二○○四年的盈利將超過二○○三年,從而達到歷史新高。」
接近中國航油集團的消息人士稱,事實上,在十月下旬至十一月下旬的這段時間內,集團內部一直為繼續救助與否而舉棋不定。僅十月下旬的十天中,集團總經理兼上市公司董事長莢長斌就曾三次飛往新加坡了解情況,考慮對策。
面對愈來愈難以掌握的局面,中國航油集團管理層著手向主管機關請示。據了解,國資委作為中央國有資產的總管家,認為不應對單個企業違規操作招致的風險進行無原則救助。中航油的資金鏈最後終於斷裂。
儘管國資委已經給出明確意見,中國航油集團高層還在救與不救之間徘徊,而可以相對減少損失的斬倉時機繼續被錯過。至十一月二十五日,高調的三季度財報公布後十三天,中航油的實際虧損已經達到三.八一億美元。直至此時,中航油仍未正式公告真相,七千多名小投資者仍蒙在鼓中,但機構投資者中的先知先覺者亦不乏其人,中航油的股價一直在下跌。
十一月二十九日,周一,中航油申請停牌。翌日,公司正式向市場公告已虧了三.九億、潛虧一.六億美元的消息,並向法院聲請債務重組。市場大譁。
陳久霖十二日一日抵京,他在接受新加坡《海峽時報》的電話採訪時僅簡短表示:「我對不起投資者。但我已經盡了力了。」
可能只有非常接近陳久霖的人,才能讀出此話的潛台詞。陳久霖所說的「盡力」,其實是指他已經盡力籌錢,試圖力挽狂瀾。直到現在,陳仍然堅持認為「只要再有一筆錢,就能挺過去,能翻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