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只在銀行腫瘤上貼OK繃

在天寒地凍的一月天，五十八歲的波士頓大學經濟學者勞倫斯．考里科夫（Laurence J. Kotlikoff），坐在他那間俯瞰查爾斯河（Charles River）的辦公室裡，考里科夫在他預定二月二十二日出版的新作《詹姆斯都華死了》（Jimmy Stewart is Dead）中，呼籲以激進而且迅速的手段重整金融系統。但等不及出版的他，已經透過電郵，將新作的電子檔案ＰＤＦ版本分送幾十位經濟專家、記者與決策人士。他說，「我們的金融系統已經被一些無賴全面把持，而且沒有人向歐巴馬政府提出質疑，對政府說，『你們的作法是在銀行腫瘤上貼ＯＫ繃。』」

考里科夫建議的作法，是將商業與投資銀行、避險基金以及保險公司的冒險機制剷除，只讓它們像共同基金公司一樣，扮演一些無趣、狹隘的中間商角色。

從公共財務躍入銀行領域

根據他的構想，銀行不能經手存款、放款業務，只能透過特設的、極安全的共同基金，聯繫存款人與貸款人。唯有這麼做，才能解決一旦存款人同時都要取回存款、銀行準備金不足的大問題。在五○年代經典名片《美好人生》（It’s a Wonderful Life）中，由詹姆斯都華（Jimmy Stewart）飾演的喬治．貝利（George Bailey）一角，生動地見證了這個問題（這也是考里科夫新作命名的來由）。

考里科夫這項構想，似乎不切實際，但他已經贏得一些決策權貴與經濟專家的矚目。其中最有分量的人士，當屬英格蘭銀行（Bank of England）行長摩文．金恩（Mervyn King，在英國的地位，相當於美國聯準會主席柏南克）。金恩已要求英國國會議員研究考里科夫的這項構想。在美國，考里科夫所提「有限目的銀行」的構想，也在不同政治理念的經濟學者中獲得回響，包括右派的芝加哥大學諾貝爾獎得主羅伯．魯卡斯（Robert Lucas），與哥倫比亞大學左派學者傑夫瑞．沙奇（Jeffrey Sachs）。

一九七三年，考里科夫從賓州大學畢業、取得經濟學位，四年後在哈佛拿到博士學位。之後，他在洛杉磯加州大學與耶魯教了一段時間的書，又在雷根總統任內應聘進入白宮，最後在八四年到波士頓大學任教迄今。

考里科夫向來不畏伸張己見。在○四年出版的《即將到來的世代風暴》（The Coming Generational Storm）中，他與《達拉斯晨報》（Dallas Morning News）專欄作家史考特．柏恩斯（Scott Burns），一同主張將社會安全（Social Security）提供款項轉入個人退休帳戶。他主張以一種全國性的銷售稅取代聯邦所得稅。在○八年總統大選期間，他曾擔任反戰候選人麥克．葛拉維（Mike Gravel）的經濟顧問。他還利用其他時間，經營一家叫作ESPlanner的個人理財軟體公司。

主張設立新共同基金

對考里科夫來說，他的專業領域是公共財務，而不是銀行。他說，他有一天見到一項評估，說歷年來政府對金融系統的紓困，每每使納稅人在社會安全方面吃虧受損，於是有了寫這本書的念頭。他在書中寫到，「今天的問題，在於一些沒有受過正規財經訓練的人得以操控納稅人，這類人物完全不知羞恥，有所謂拿破崙情節（意指有缺陷的人往往超級熱中追求權力、金錢，以求彌補），在於花錢就能在紐約買到債信評級、在華府買到政策；在於有人能夠迴避規範。」

考里科夫於是潛心鑽研銀行，包括胡佛研究所（Hoover Institution）麥克．波斯金（Michael Boskin）、美國企業研究所（American Enterprise Institute）凱文．哈賽（Kevin Hassett）等保守派人士，以及柏克萊加大的羅伯．瑞奇（Robert Reich）、麻省理工學院的賽門．強森（Simon Johnson）等自由派學者，都成為他腦力激盪的對象，為他的新書貢獻一己之見。

根據考里科夫的構想，銀行不再擁有冒險的功能。他主張設立一個相當於股票型共同基金的新共同基金，將存款匯集在一起，但所有的錢都以現金形式保管，使存款人不可能要不回他們的錢（不過這些錢仍可能因通膨而貶值）。恐慌式的擠兌因此走入歷史，且共同基金也能放款。目前，公司已經可以透過發行債券、由固定收益共同基金代表投資人購入的方式集資。考里科夫說，放款也可以比照辦理：共同基金將投資人的錢匯在一起，放給經審查合格的貸款人。若採取這種方式，銀行只能扮演仲介角色，無力興風作浪。

這麼做的好處是，即使某些人借債不還，也不會因一家銀行下水、拖垮其他銀行，而釀成系統性、全球性的金融危機。一旦採取這種方式，最惡劣的後果只是特定債權的投資人虧損而已。此外，保險業者也不會倒閉，因為他們的業務不再涉及理賠。有意投保的人只須在某一段時期將資金匯在一起，到期視資金多寡分錢就行了。

業界冷處理  國會無回應

這麼做還有附加好處：考里科夫說，由於金融公司不再操控其他人的錢，美國政府可以將現有一百多個執行規範的官署盡皆裁撤，以單一的聯邦金管會（Federal Financial Authority）取而代之，這個金管會的主要職責為審核貸款人提供的資料，包括所得申報、抵押品價值等等。

有些財經專家認為，考里科夫這種作法對銀行可能帶來玉石俱焚的效果。俄亥俄州立大學費雪（Fisher）商學院的芮內．史圖茲（Rene Stulz）說，「在使用馬匹作為交通工具的過去，我們沒有墜機事件。但我們不能為了防止墜機而恢復使用馬匹，這不是解決辦法。」

另一方面，銀行的遊說人對考里科夫提出的構想根本懶得回應。記者多次要求與美國銀行家協會（American Bankers Assn.）人士訪談，均遭婉拒。目前也還沒有一位國會議員表示將獻身推動「有限目的銀行」。

但無論如何，看似不可能的事終成現實，並非史無先例。麻省理工的強森說，二十世紀之初，當年金融專家都說，洛克斐勒（John D. Rockefeller）的標準石油（Standard Oil）信託固若金湯。但之後痛惡信託的老羅斯福（Theodore Roosevelt）總統主政，再加上一位愛揭企業醜聞的女記者伊達．塔貝爾（Ida Tarbell），於是在一九一一年，最高法院裁定將標準石油打散為三十四家公司。強森說，「對今天那些大到不會垮的巨型公司而言，歷史會重演。」

敢這麼鐵口的人不多。但考里科夫可以感覺到，他的建議已逐漸激起回響。望著已冰凍的查爾斯河，考里科夫做著他的夢：「能與這些大傢伙一較高下，讓我們非常振奮。或許我們真能掀起一場金融改革也說不定。」

（By Peter Coy,Photograph by Dana Smit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