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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酷的癌症經濟學

殘酷的癌症經濟學

2008-05-29 14:47

癌症儼然是個無法醒來的惡夢,美國在抗癌藥研發上已投入難以估計的金錢,但獲得批准上市的新藥卻寥寥無幾。對這樣的現象,FDA似乎難辭其咎。

奧雷.羅蘭(Oleg Loran)是腎癌專科醫生,但面對病人,他往往有無藥可施之憾。腎癌如果發現得早,病人有六成機率可以存活五年。問題是,超過三分之一的腎癌病患在癌腫早已成形以後才察覺,而到這個階段,他們存活五年的機率只剩一一%。

因此,今年四月,當腎癌新藥「Oncophage」推出時,羅蘭很是欣慰。由紐約曼哈頓(Manhattan)業者Antigenics研發成功的Oncophage,是一種可以啟動病患免疫系統、對抗癌細胞的疫苗,可以壓制癌症腫瘤兩年不復發。羅蘭說,「這無疑是抗癌之戰的一場大勝利。」

不過,美國人還無緣享受這項勝利果實。羅蘭的診所設在莫斯科,而俄羅斯是全世界惟一批准Oncophage的國家。由於有關研究數據不完全, Antigenics還得花八到十年、耗資至少五億美元,才能完成新一輪臨床實驗,以爭取FDA(美國食品與藥物管理局)的批准。但Antigenics除Oncophage別無其他產品。對Antigenics這樣的小型業者而言,完成新一輪實驗根本是天方夜譚,而這也正是目前抗癌藥研發現實的寫照。


 
成果令人喪氣

自一九七一年尼克森總統向癌症宣戰以來,美國政府在腫瘤研究上,已經投入七百五十多億美元,製藥業界投入的資金更是天文數字。但癌症死亡率三十年來僅下降了約七%。現在,每三個美國人就有一人會罹患癌症,每天約有一千五百名美國人死於癌症,美國每年因癌症造成的損耗高達兩千一百億美元,而且這數字還在不斷攀高。癌症將在十年內超越心臟病,成為美國頭號殺手。

抗癌之戰成果這麼差,除了癌症本身的複雜難纏以外,還有許多原因。但愈來愈多研究人員、公司與病患,認為食品與藥物管理局難辭其咎。他們說,FDA在評估新藥方面,作法不僅過時而且過於嚴格,沒有善盡為病患提供良藥之責。


 
Vioxx效應

三年來,FDA批准了十八種抗癌新藥。但還有數以百計的新藥,由於研發業者無力,或不願投入足夠時間與金錢,確立有關研究數據,而無法獲得批准上市。根據調查,僅有八%的實驗抗癌藥物獲得FDA批准。相形之下,所有其他類型疾病的新藥有二○%獲得FDA批准。

FDA也知道這是大問題。○四年,FDA大吹大擂地宣布一項稱為「關鍵途徑行動」(Critical Path Initiative)的計畫,說要使臨床實驗更具成果。但計畫經費一直未曾到位,計畫不久後也銷聲匿跡。

學界與製藥業界研究人員一直詬病FDA,說它在評估新藥時過於保守。FDA的謹慎或許不無道理,但批判人士表示,在默克(Merck)藥廠的止痛藥Vioxx因安全顧慮,而在四年前全面回收之後,FDA過於擔心國會審查,不願輕易批准新藥。

曾在九○年代擔任FDA局長、現在加州大學執教的大衛.凱斯勒說,「對一種新藥說『no』,永遠比說『yes』容易得太多。但有時,為顧及公共利益,FDA應該放下純警察的監控角色,採取有助公眾健康的行動。」凱斯勒認為,FDA應像八○與九○年代面對愛滋病疫情時一樣,以應變作法處理新藥評估,使病患得以盡速取用可能救命的新藥。

凱斯勒等人力主,FDA應對人體實驗流程的相關規定進行大幅改革。現行臨床實驗流程分三個階段,須耗時多年,絕大多數新藥因過不了這一關而無法上市。醫學雜誌與會議不斷提出新藥評估新作法的報告,例如:在實驗成果開始出現以後,對實驗標準進行調整;使用數學模式預測用藥安全與效益;訂定數月、而不是數年才能達到的目標等等。製藥業者尤其希望,FDA能准許他們將實驗結果分成許多子集,以確認新藥對哪一類型的病患最具療效。

但採用這些新作法與否,最後得由「FDA腫瘤藥品處」決定。臨床實驗的結果只要稍欠明確,一般都難逃腫瘤藥品處的封殺。該處負責人李察.帕茲杜(Richard Pazdur)是美國醫藥界最權威的人士之一,他表示,他必須這麼做才對得起病患。


 
病入膏肓才願接受實驗

但是有些病患不這麼想。抗癌新藥遲遲無法上市激怒了一些團體,他們一路告上美國最高法院,希望迫使FDA准許病人購買任何經過人體實驗的抗癌藥。最高法院拒絕受理,但這些團體並不氣餒。

由於去年拒絕批准前列腺癌抗癌新藥Provenge,FDA將於五月三十日面對以非營利團體CareToLive為首的一項全國性抗議。Provenge是二十年來第一種抗前列腺癌新藥,由FDA推薦的一組專家已經建議批准,但FDA要求再進行一次臨床實驗。

帕茲杜駁斥這些抨擊。他說,FDA已經允許病患,在標準治療選項都告失敗以後,可以在「特准使用」的基礎上,使用一切實驗用藥,「新藥只要有明確的存活效應,我們會批准」。

問題是,這種存活效應極難確立。FDA要藥廠提出抗癌藥能使病人活得更長的證據,但一般而言,只有病入膏肓的病患才願接受臨床實驗,即使新藥果然有效,能夠存活幾個月的病人也極少。如果接受測試的是比較健康的病人,業者得花五年或更多時間進行後續觀察,才能證明新藥確實能讓病人活得更久。

不過製藥業者並未因此裹足不前。目前處於人體實驗階段的抗癌新藥有七五○種。其中任何一種藥,一般需要多達十五年時間,耗資十億美元以上(約比非癌症藥物的研發多兩億美元),才能通過FDA規定的發展階段,成功上市。

研發抗癌新藥的,主要是小型生技公司,而他們也是指責FDA最力的業者。帕茲杜對此有以下辯解:如果臨床實驗結果不佳,大型藥廠可能願意認賠停損,但小公司由於沒有其他產品,往往不願輕言放棄,「他們不能放棄,因為放棄等於公司關門」。

Antigenics執行長賈洛.亞曼堅決表示,他不肯放棄Oncophage絕對有理。亞曼十七歲那年,帶著罹患乳癌多年的母親從土耳其移民美國求診,但她四個月之後不治。亞曼最後以藥品分析師的身分來到華爾街,並於一九八九年在華爾街成立一個醫療投資基金。四年後,西乃山醫學院一位生化學家找上亞曼,說他研發了一種可以引發病患免疫系統的癌症疫苗。


 
我覺得非常、非常幸運

亞曼很感興趣,於是自掏荷包,以二十五萬美元成立Antigenics。這疫苗的動物實驗結果很好:長了初期腫瘤的老鼠有八成因此痊癒,而且沒有副作用。人體實驗的早期成果也頗為令人鼓舞,Antigenics於是在二○○○年上市,以每股十八美元掛牌,集資七二五○萬美元。幾個月以後,FDA同意對疫苗進行評估,Antigenics於是徵集七二八名腎癌病患,展開第三階段測試。

但找病患接受臨床實驗並不簡單。美國癌症患者中,願意接受實驗的不到五%,而且全美經確診罹患腎癌的,每年只有三萬九千人。Antigenics於是在全球各地徵求病患。

最後,共有一一八個防癌中心參與這項實驗,其中六十三個在美國境外,病患人數最多的一組一七二人,在俄國接受治療。休士頓安德森防癌中心(M.D. Anderson Cancer Center)的克里斯多福.伍德,是美國境內Oncophage實驗的首席調查員。他以史蒂夫.克里爾的案例為證,說「這種藥顯然有效」。

德州軟體推銷員克里爾在○三年一月,剛滿四十歲不久,經診斷患了腎癌,幾星期過後,他發現妻子懷了他們第一個孩子。他的腫瘤有拳頭一般大,手術過後復發機率很高。他在六月加入實驗,每兩周注射一劑Oncophage,持續一年。他說,「幾乎沒有副作用。我常在接受治療過後打網球。」克里爾現在有兩個孩子,一個四歲,一個一歲,五年來腎癌一直沒有復發。他說,「我覺得非常、非常幸運。」

Antigenics花了五年時間完成這項研究,接著壞消息傳來。○六年三月,它必須剔除一二四名病患,因為他們不符標準,這在第三階段實驗是常有的現象。餘下病患展現的療效,僅比標準療法略佳,遠不及FDA的要求。Antigenics的股價應聲暴跌。

但Antigenics的研究人員在對相關數據深入調查後發現,在接受Oncophage治療以前、腫瘤尚未擴散的一個病患小組,較一起接受治療的其他病患多活了近兩年。FDA認為,這種所謂子集分析(subset analysis)的後事實資料剖析不足採信。帕茲杜說,「這就好像先射箭,再在周圍畫箭靶一樣。子集分析不能挽回實驗的失敗。」

亞曼堅持他的分析合理,因為在實驗期間,所謂腎癌的定義,已因診斷科技改善而改變。研究人員也因這項改變而發現,Oncophage對早期腎癌患者最有效。Antigenics憑著這些經過重整的研究資料,在兩年前與FDA再次談判。FDA要求他們只用腫瘤發展到中期階段的病人,再進行一次實驗。但這麼做需要再花十年,而Antigenics已經幾乎破產。

亞曼於是找上俄羅斯,因為接受實驗的病患有四分之一住在俄羅斯。提出申請九個半月後,俄國當局批准了Oncophage。Antigenics隨後與歐盟藥品規範人員會談,計畫年底前提出申請。亞曼堅持,會將賺得的錢在美國展開進一步實驗,以滿足FDA。

當然,再一次實驗仍可能以失敗收場。但美國科研人員已逐漸能夠接受子集分析的構想。由於即使在同一部位,腫瘤的基因組合類型也異常繁多,癌症病變多達兩百多種。一種對一名病患有效的藥,可能對另一病患毫無療效。

對製藥業者而言,這是一種難以掙脫的夢魘:想了解一種藥對哪一類型病患有效,就得進行大規模的臨床實驗,但大規模臨床實驗必然納入許多不能對症下藥的病人,實驗結果因此難以達到標準,最後無法獲得FDA批准。舊金山加州大學的安德魯.帕沙說,「在病人對一項療法反應如何的問題上,我們每天都有新進展。我們可以運用迴歸作法取得新資訊,達成更好的成果,但FDA不讓我們這麼做。」

而這只是一個議題而已。有些經濟學者擔心,如果子集分析的作法獲得認可,導致各式昂貴的新藥上市,而每一種新藥只針對少數病人,美國的醫療保健系統可能破產。製藥業者對此不以為然,他們說,只有最可能出現反應的病人才會接受治療,他們會因此活得更久,更能享受人生。


 
選擇性下手

藥品研發人員正考慮以多種方式改善臨床實驗。AstraZeneca已與安德森等幾家防癌中心結為夥伴,對大量腫瘤組織進行藥效實驗。透過這種作法,AstraZeneca可以在展開人體實驗以前,先了解一種藥可能對哪一類型腫瘤產生療效。

另一種潛在的解決之道,是採取調整式臨床實驗,根據實驗最新成果不斷調整實驗成功與否的標準。根據早期反應,醫生可以在實驗進行途中,納入不同類型的病患。

改善統計分析也有幫助。紐約史隆—凱特林紀念防癌中心(Memorial Sloan-Kettering Cancer Center)的萊利.諾登(Larry Norton)研發了一種數學模式,可以預測藥品的最佳劑量,以免造成毒害。諾登說,「我用這個模式檢驗過去的用藥,發現它們效益極差。」他相信,如果運用他的模式,幾種未能通過臨床實驗的藥品又能重現生機。

癌症研究的前景正在迅速改變。新興生技業者Genitope(Genitope的抗癌藥也因未能通過實驗,於今年三月遭擱置)執行長小丹恩.丹尼(Dan Denney Jr.)說,「我們已經走到已知的盡頭,眼前是一片充滿未知的新世界。我們希望,大家都能運用判斷,找出助人之道,都說:讓我們想辦法將這藥上市。」

 
(by Catherine Arnst)
 
 
阻塞的管道
抗癌藥從研發到上市的管道嚴重受阻,所需的研究成本以及失敗率都相當高
 
920新增療法
自1990年到2006年,癌症治療方法數量的增加,超過其他疾病治療法的增加。
 
10.4億美元
癌症治療藥物的平均研發成本,較心臟病等其他疾病的藥物研發成本要來的高。
 
8 %核准比率
許多專家表示,製藥業者對投資研發抗癌新藥已感到無力,從1990年到2007年,抗癌藥品獲FDA核准的比率偏低。
 
資料來源:美國Tufts大學藥品發展研究中心,杜克大學臨床研究機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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