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聯想成了NB新霸主，當華為擠下宏達電，成為第三大智慧型手機廠……，一群由中國大廠扶植的電子零組件廠，正迅速崛起。他們兵臨城下，瓜分台廠的訂單、挖角台廠的人才；不幸的是，台廠共主蘋果的霸權地位，此刻又顯得搖搖欲墜，在內外夾殺下，一場台灣科技供應鏈的紅色警戒，已然響起。
這時，一場全球關注的法說會正在美國西岸上演，地點就在矽谷蘋果總部裡，主角是蘋果執行長庫克（Tim Cook）與財務長彼得．奧本海默（Peter Oppenheimer）。
「我們非常高興能向大家報告這非同一般的季度，沒有哪家科技公司能達到我們的水平………，明天（一月二十四日），將是值得紀念的一天，因為（蘋果創辦人）賈伯斯就是在這天，發表了第一台蘋果電腦Mac。」庫克緩緩地為這場法說會，下了最好的注解。
然而，這個最值得被紀念的日子，很諷刺地，市場投資人卻以蘋果股價崩盤方式來傳達——他們真的想念有賈伯斯的日子。
法說會一結束，蘋果盤後股價大跌逾一○％，儘管摩根大通、巴克萊、傑富瑞（Jefferies）等投資銀行的分析師紛紛發表最新報告，宣稱蘋果獲利還是很亮眼，卻挽不回蘋果股價崩跌的頹勢。理由很簡單，在這些漂亮數字的背後，投資人看到更多警訊，例如蘋果營收成長動能僅剩一一八％、毛利率再創新低達三八％、iPhone銷量只有三星的七五％等。
於是，蘋果股價走跌的腳步沒有停下，一路從五一四美元下挫至四三九美元，單周跌幅超過一五％。這是近年來絕無僅有，跌勢幾乎直逼四年前金融海嘯的慘況，與蘋果營運有著高度依存關係的台灣供應鏈，也不能倖免，大家開始擔憂，蘋果霸主地位不再的話，台灣供應鏈該怎麼辦？
台灣供應鏈雙殺！蘋果盛世不再，大陸科技廠崛起
台灣供應鏈危機只與蘋果營運有關嗎？顯然不是。
再把時間往回撥一些，一月八日，一樁訴訟案從大陸廈門中級人民法院傳回台灣，被告的是大陸觸控面板廠歐菲光，提出訴訟的則是觸控面板龍頭廠宸鴻。一家是坐擁全球觸控面板市占率達六○％的公司，另一家市占率不過七％，打在一起的理由是：歐菲光替客戶華為手機生產的觸控面板，侵犯了宸鴻專利。
事發後一周，歐菲光股價不跌反漲近一二％。瑞銀證券駐北京分析師毛平更出具報告直言，宸鴻的訴訟案為歐菲光的觸控產品帶來更多機會。
兩條看似搭不上線的訊息，中間匯集著一個共同點：台灣供應鏈。「整件事講白了，就是大陸科技廠的崛起，台灣供應鏈的危機。」兩年前看中這個趨勢的大和國泰證券亞洲科技研究部主管陳慧明，舉家搬遷到香港，就為深入研究大陸科技廠。
「台灣手機（指宏達電）沒有做起來，可是大陸做起來了，中興、華為、聯想、小米機，只要一個品牌成功，就能養活大把供應鏈，但台灣呢？還是只能靠蘋果！」陳慧明話說得直接，卻也點出了台灣供應鏈遇到的最大危機。
過去一年來，科技業環境競爭激烈，產業結構劇烈變動，三星取代了蘋果，成為智慧型手機龍頭，前五大智慧型手機排名裡，沒了宏達電、諾基亞，取而代之的是華為與中興，而聯想更成了後ＰＣ時代的新霸主。
三星向來委外訂單都不多，零組件也都用自家的，台灣零組件供應商在裡面根本討不著便宜；而華為、中興、聯想的崛起，台灣也難分一杯羹，「因為台灣供應鏈跟大陸供應鏈根本就是兩回事，台灣供應鏈靠的是蘋果養，卻很難打進大陸品牌供應鏈。」陳慧明說，台廠固然有一定的領先優勢，這個優勢卻不斷在減少。
「只要台廠一擠進大陸供應鏈的生態圈裡，按照陸廠的速度與學習能力，三個月後就會有五家陸廠和你做一樣的生意、一樣的模式，六個月後變三十家，十二個月後變一百家，最後，台廠只能殺價跟他們競爭。」陳慧明口中描繪的景象，血淋淋地反映台灣供應鏈的困境。
對照聯想積極扶植大陸零組件廠的傳言，台灣供應鏈上數十、數百家公司，被狠狠打了一巴掌。我們以為，台灣品牌挨了挫折，但代工組裝、零組件製造總能挺住，如今看來，卻不是這麼一回事。
一齣台灣供應鏈的紅色警戒戲碼，正在上演。
蘋果衰、聯想起 雙殺台灣供應鏈
５個數字告訴你，蘋果霸主光環不再，４個數據顯示出聯想、華為、中興強勢崛起，這中間背後的共通點，是台灣供應鏈將被封殺的殘酷事實。
中國品牌崛起！
搶單、搶人、搶技術 宸鴻狀告歐菲光，到底是為哪樁？
就在宸鴻狀告歐菲光的後一周，陳慧明立刻飛抵深圳與歐菲光總經理碰面。「他們，企圖心非常強！」確實，這家成立已有十二年歷史的公司，真正跨入觸控面板領域，不過是這兩年的事，就能拿下七％市占率，還擠進聯想、三星供應鏈，就連去年熱賣的Google平板觸控面板，也是由歐菲光提供。
春節前夕，深圳寶安工業區裡，歐菲光的員工忙碌程度更甚以往，「聯想、三星Win 8觸控面板的單子都要趕，連話都沒得多說上幾句。」歐菲光員工說，去年靠著Google平板，讓歐菲光知名度大大提升，歐菲光不只能接中興、華為、聯想的訂單，華碩、三星也都願意把訂單給歐菲光做。
很難想像，兩年前，歐菲光不過是一家光學元件廠，縱使成立已有十二年，每年獲利約人民幣五千萬元，直到一一年，工程師出身的歐菲光董事長蔡榮軍決定，投入觸控面板市場，大舉投資擴產的結果，是讓歐菲光繳出了難看的赤字成績。
「當時市場還曾懷疑過，說我們是用觸控題材在炒股，根本做不出成績。」歐菲光內部人士說。在大陸，有上百家公司想要做觸控面板，歐菲光只是其中之一，即使外界反對聲浪不斷，蔡榮軍還是堅持要做。
一開始，歐菲光觸控模組貼合良率極低，直接反映在毛利率上，只有三％，「但他就是一邊靠老本行光學元件撐住營收，一邊在觸控面板這燒錢。」歐菲光內部主管表示。歐菲光原本就是全球紅外截止濾光片最大廠，受限於成長動能已不高，蔡榮軍才會決定跨進觸控面板。但從光學元件賺來的錢，全投進觸控面板，讓內部背負不小壓力。
蔡榮軍認為，沒人才就往宸鴻、勝華找，沒客戶就先從國內品牌下手。○四年，蔡榮軍接手歐菲光時，歐菲光是一家瀕臨破產的公司，蔡榮軍一路靠著光學元件闖出一片天，現在他要再創第二個奇蹟。他曾對內部說過：「失敗都相似，但成功卻不同，因為成功是學不來的，要靠自己去創造。」
所以，儘管良率低迷、虧損壓力大，還有宸鴻、勝華大廠環伺，蔡榮軍還是堅持要做，只因他認為，觸控面板的市場一定會大爆發。去年歐菲光產能全面開出，靠著大陸品牌廠華為、聯想扶植，三星、摩托羅拉跟著上門，讓歐菲光嘗到了暴利的滋味。
過去這一年來，歐菲光營收飆增二一八％，達人民幣三十九．六億元（約新台幣一九八億元），雖然毛利率比不上宸鴻的一六％，卻也有九％的水準。歐菲光更在深圳證交所公告上修全年獲利預估，二○一二年全年獲利將達人民幣三．四五億元（約新台幣十七．二五億元），遠比去年的人民幣○．二億元，大幅成長十五．六六倍。
這些數字看起來很驚人，卻透露出宸鴻急著要將歐菲光壓下陣的訊息，而專利訴訟只是第一步；果不其然，兩周後，宸鴻便砸下一二三億元大舉擴廠，要在福建平潭經濟特區，再蓋一座五．五代廠。
其實，早在宸鴻狀告歐菲光消息一出，毛平第一時間就發報告，認為宸鴻告歐菲光侵權的專利，主要與單片玻璃（ＯＧＳ）觸控面板技術有關。但單片玻璃觸控面板並非歐菲光的主要獲利來源，歐菲光八○％的營收還是來自薄膜（Film）觸控面板，考量到訴訟風險，反而會讓歐菲光客戶大舉採用薄膜觸控面板，「這將讓歐菲光有更多機會。」毛平給了歐菲光「買進」評等，目標價更上看人民幣五十三．六元。
就像當年蘋果告上宏達電，一度被市場視為利多，認為宏達電已是與蘋果同層級的對手，地位已非昔日吳下阿蒙。相同的劇碼，套在歐菲光身上，就像灰姑娘翻身，股價從人民幣四十三元，一度來到近兩年新高，達人民幣四十八．三六元。
這讓歐菲光內部士氣大振，「我們要加緊擴產，所以才要私募，再融資十五億元（人民幣）。」歐菲光內部主管說。歐菲光兩年來快速擴產，成了中國最大的觸控面板廠，市占率節節攀高，還從宸鴻、勝華挖角人才，這才是真正踩到宸鴻董事長江朝瑞痛腳之處。
▲獲利暴增15倍，歐菲光成了宸鴻最無法忽視的對手！（攝影/陳夢醒）
訂單重新分配 蘋果、三星爭霸主，肥了陸廠
陸廠崛起，為此困擾的，不只江朝瑞。
一月二十五日下午，新普董事長宋福祥剛從新加坡回台，沒得半刻閒的他，手邊有好幾個會，還得跑好幾場尾牙。但問到大陸電池廠崛起，他正色地說：「我們在密切觀察。」
宋福祥之所以嚴肅以待，主要是起因於去年十一月的一個消息，「蘋果將原本下在三星的電池芯訂單都抽走了，接手的是兩家大陸電池芯廠商。」一名外資分析師說，消息傳開後，大家都忙著估算影響有多大。
在蘋果的電池供應鏈裡，原本都是由三星、樂金（ＬＧ）、索尼為電池芯供貨主力，其餘才分給大陸兩家電池芯廠商東莞新能源（ＡＴＬ）與天津力神，下游封裝工作則再往下分，新普與順達就是蘋果電腦與iPad的電池模組供應商。
然而，看似鞏固的版圖，去年十一月開始起了微妙變化。全球最大電池芯供應商的三星被蘋果抽單，分給了東莞新能源與天津力神，而東莞新能源又與旗下德賽電池合作，搶下iPhone大訂單。「電池這個產業裡，最賺錢的就是替蘋果做電池，毛利有四成，誰能接手，當然動見觀瞻。」業內人士說。
其實，早在去年七月，大陸東方證券就曾以「誰能成為大陸的新普」為題，發表十五頁的報告，內容細述新普成為全球最大電池模組廠的四大優勢，最後筆鋒一轉，點出新普、順達毛利率不如陸廠的劣勢。
以新普為例，去年營收五八八．四三億元，毛利率約一○％，德賽電池營收僅一四○億元，毛利率卻有一七％，「陸廠崛起讓新普的價格很有壓力！」美系外資分析師說。
搭著行動上網裝置起飛，電池在所有零組件裡，有著不可磨滅的重要地位，就像當年ＮＢ崛起，也奠定新普在全球電池產業的地位一般，如今，大陸電池廠就衝新普而來。
「以前ＮＢ裡要有四至九顆電池模組（Cell），可是現在一支智慧型手機只要一顆，平板了不起搭二至三顆，技術門檻不再那麼高，給了陸廠很大的機會。」業內人士說，陸廠研究新普極深，連一條產線配置多少人力、作業速度等，他們都希望能複製新普模式，追趕上這個全球最大的電池模組廠。
台灣半導體還能贏多久？陸廠五年成長一五○％，台廠只有九％
這些現象陳慧明都看在眼裡，近三年來，他在台灣、大陸、香港三地飛，看著台灣供應鏈的優勢一點一滴地在流失。「除了台積電、聯發科這種領先優勢非常大的公司，不然，台廠很難擋得住陸廠殺進來，最後你只能跟他們打價格戰。」陳慧明感嘆說，幾乎大陸每家ＩＣ設計廠，都是拿著聯發科當標靶，希望能追上聯發科。
更令人發寒的還在後頭，看看工研院ＩＥＫ及大陸賽迪網的統計數據，近五年來，大陸ＩＣ設計業產值成長率高達一五○％；同期，台灣成長率只有九％，幾近停滯。以前，台灣ＩＣ設計業產值能夠領先大陸達三．三九倍；如今，卻只剩一．四八倍。
以去年大陸前三大ＩＣ設計公司海思、展訊、銳迪科為例，拓墣產業研究所預估其營收分別為人民幣八十一億元、四十四．九億元及二十四．二億元，約為新台幣三八○億元、二一○億元及一一五億元，營收規模幾乎相當於聯詠、瑞昱及奕力的水準，可說是輕易地擠進台灣前十強之列。
這些公司背後多半都由大陸品牌扶植，像是海思背後就有來自華為的支持，超過八成營收也都從華為來，除了智慧型手機晶片外，也提供華為通訊設備、基地台等ＩＣ需求，還有機上盒及視頻監控晶片等。
海思雖有獨立公司之名，但實質運作都以配合華為的需求為主，算是華為內部一個部門，而且實際負責人是華為終端董事長余承東。不過，海思不走低價策略，以投入高階行動通訊晶片市場為主，而且推出速度相當快，例如目前已宣布四核心智慧型手機晶片，雖然商業化量產速度落後聯發科，但以華為快速崛起的速度來看，潛力十足。
至於前年對聯發科造成不小威脅的展訊，去年成長速度慢了下來，主因是在３Ｇ智慧型晶片推出速度落後聯發科；不過展訊預估今年出貨量可達九千萬至一億顆之間，大約是聯發科去年出貨水準。展訊的晶片產品定位在終端售價人民幣五百元以下的智慧型手機市場，較聯發科的一千元人民幣更低一些。
去年成長率達三成以上的銳迪科，則是值得注意的新明星。銳迪科在收購２Ｇ基頻晶片商互芯後，去年大幅搶進２Ｇ手機晶片市場，且產品線廣泛，吃掉不少大陸功能性手機晶片市場。此外，銳迪科也在低價平板電腦市場布局很深，可說是展訊之後的後起之秀。
十年榮景之後 大陸品牌強勢崛起 台廠不可輕敵
拓墣產業研究所上海子公司研究員王笑龍分析，華為對海思的態度，很像三星對內部半導體晶片部門的想法，五年內還是會以採用高通等外部晶片為主，維持海思的存在是為了建立本身的研發能量。至於展訊與銳迪科都以低階市場為主，目前還是難以與聯發科競爭，預估今年展訊成長率會回升，但銳迪科成長率則會下降。
這些ＩＣ設計廠看似要趕上聯發科，還有極大差距。然而，拿出市調機構ＩＤＣ最新統計數據，華為以出貨量一○八○萬支，成為全球第三大智慧型手機廠，市占率四．九％，中興則以市占率四．三％居第五，前五大智慧型手機品牌，大陸就拿走兩席。
「今天聯發科技術大幅領先，所以還能不把展訊、海思放在眼裡，但只要他們技術趕上，隨時都有被扶正的機會。」業內人士說，大陸政府的政策是積極扶植當地供應鏈，這才是最讓台廠緊張之處。
曾經，我們以台灣居全球科技業中心為傲，超過九成ＮＢ都來自台灣，十年榮景讓台灣供應鏈跟著起飛，上自晶圓代工廠、ＩＣ設計，下至電池模組、軸承、代工廠，都是台灣之光。蘋果成就盛世，背後少不了台灣供應鏈的推波助瀾，組裝代工也只能找台廠。只是，蘋果光環漸減，強勢崛起的大陸品牌，挾帶已非吳下阿蒙的大陸供應鏈，這就像棒球比賽裡的「雙殺」，把台灣科技業力圖振作的兩條路，都封殺掉。危機已經上演，怎麼化解，端看台灣老闆們的智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