矽谷魔法失靈

全美達公司（Transmeta Corp.）曾經實現了矽谷夢。該公司創立於一九九五年，並靠著大膽的喊價募集到三億多美元來改造可攜式電腦驅動晶片的市場。但近幾年來，全美達經營得並不順利，這個宏願也在十一月十七日正式畫下句點，這家位於加州聖克拉拉（Santa Clara）的公司同意接受一家沒沒無聞的對手收購。就在這筆交易宣布的前夕，該公司的總部大廳空空蕩蕩。接待櫃台上則貼了一張告示，要訪客打分機「找瑪莉安」，牆上的收發信箱也都空空如也。

當然，暴起暴落是矽谷的常態。創造性破壞的過程是矽谷的一個特長，而這一切則屬於其中的一部分。

但對某些科技業老手來說，全美達的殞落讓他們領悟到，在這個資訊業的重鎮，世事的變化有多無常。創投機構不再像九○年代那樣重壓冒險的賭注，有些專家更表示，像全美達這樣的公司如今再也不可能出現了。梅菲爾德基金（Mayfield Fund）的常務董事納文．查德哈（Navin Chaddha）說，資本密集公司的創業模式「行不通了」。
 

短線思考　美國科技業生命力陷危機

讓創投業者不再熱中於冒險，有好幾個原因，其中包括很難讓科技公司公開上市或賣到好價錢。因此，創投機構挹注新興科技公司的資金，比起以往少得多，它們真正投資的都是比較便宜和風險較低的案件，包括Facebook、Twitter、Yelp和Digg之類的新興社交網絡公司。

這些所謂的Web 2.0公司為社會化、資訊分享和娛樂創造了令人興奮的新形態，但矽谷有些保守派並不看好它們能成長到夠大、夠重要，進而大幅提高產業和國家的生產力，或是建立起新的核心技術。英特爾（Intel）的前任執行長安迪．葛洛夫（Andy Grove）說，現今的新興公司「帶給我們的是升級，而不是突破」。

新興公司和創投只能解釋部分問題。從九○年代末以來，由聯邦資助的進階電腦科學與電機工程研究便急遽萎縮，美國攻讀電腦科學學位的人數也隨之銳減。大型科技公司較少關注基礎研究，而偏好立竿見影的開發工作。「我們失去了平衡。每個人都是短線思考。」網路連線巨擘思科（Cisco Systems）的前科技長茱蒂．愛思琴（Judy Estrin）警告說。

四十多年來，矽谷在資訊科技的創新上一直是全世界最多產的實驗室。但愛思琴和葛洛夫等人卻日益憂心，矽谷甚至整個美國科技業的生命力正陷入危機。這對於美國生產力的前景、就業成長以及國家競爭力可能會造成嚴重的後果。這些問題醞釀了很多年，但卻因為經濟不景氣而愈演愈烈。

矽谷有許多人對於一片看壞的論調頗不以為然。畢竟蘋果（Apple）靠著電腦般的iPhone改造了行動電話，谷歌（Google）首開雲端運算的先河，英特爾則在微處理器的設計上屢創新猷。

不過，那些憂心國家科技經濟走向的人雖然認同這些優勢，但他們還是認為需要全面革新。他們呼籲政府以新的租稅獎勵來鼓勵長期投資突破性的科技，大型科技公司要重新投身基礎科學，創投業者要改壓比較大膽的賭注，企業家則要有更遠大的抱負。

所以矽谷的魔法失靈了嗎？還是有另一代突破性的科技，只是外人不知道？為了替這些問題找出答案，我最近開車到灣區繞了一圈。我請教了業界一些最多產的發明家和最成功的公司創辦人，並大量聽取了各方的意見。

警告聲浪　矽谷人短視、缺乏企圖心

現年七十二歲的安迪．葛洛夫已經退休，他認為矽谷的科技人警覺心不夠。

葛洛夫直接點名批判，並認為現今的矽谷人既短視又缺乏企圖心。他很遺憾美國在七○年代把電腦電池的市場拱手讓給了日本；如今在替電動車發明改良式電池的競賽中又處於落後，而這也是他認為矽谷的公司應該多加努力的地方。

真正令葛洛夫火冒三丈的則是「出場策略」的觀念。這是指新興公司的領導人所擬定的計畫是為了把事業賣給出價最高的人，而不是要努力長期建立一家重要的公司。「英爾特從來沒有出場策略。」葛洛夫告訴我說。「這陣子大家都是抓到什麼就做什麼。沒有資本，也沒有科技。他們靠測量點閱數來賣廣告，然後又不玩了。你不可能靠這種湊數的東西就把帝國建立起來。你連試都不去試。」

葛洛夫沒有指名道姓，但他的批評點出了一個問題：現今的新興公司有哪一家是矽谷的巨擘？有哪一家能成為下一個英特爾、思科、惠普（Hewlett-Packard）、甲骨文（Oracle）、蘋果或谷歌？有些人根本想不出來。「這些Web 2.0公司是在玩舊浪，而不是在創造下一波浪潮。」分析師納維．雷秋（Navi Radjou）說。他所屬的弗雷斯特研究（Forrester Research）公司專門在研究科技市場。

為了得知其他人對於最近一批新興公司的看法，我把車開上了一○一號公路，以前往Digg的舊金山總部。這是其中一家最知名的Web 2.0企業，它是在四年前由凱文．羅斯（Kevin Rose）所創辦。

反駁聲浪　Web 2.0企業已投入研發

Digg可說是群眾外包概念的代表，進入這個網站的人可以針對站內所蒐集的新聞報導、圖片和影片來評斷它的優劣。當Digg的用戶在別的網站上找到喜歡的報導時，就可以按下按鍵把這些報導加到Digg的清單裡。該網站有兩千兩百多萬個用戶，並且是少數還能得到創投資助的新興公司，它在十月募集到了二七八○萬美元。羅斯說，Digg成功的關鍵就在於保持警覺。「早上下一陣雨，情況就改變了。」

當我在Digg改建過的工業大廈遇到羅斯時，一開始並沒有認出他來。我所想到的是兩年前登上《商業周刊》封面的那個小夥子——反戴著棒球帽，並且一臉傻笑。羅斯看起來還是很年輕，但他變成熟了。他把頭髮別了起來，那天還戴了一副設計款眼鏡。Digg的氣氛近來也比較嚴肅了一點。每月造訪Digg的人數成長得愈來愈慢，羅斯和同事則拚命增添新功能。

羅斯坦承公司早年並沒有什麼科技上的創新，但他表示，情況已有所改觀。Digg請到了加州大學柏克萊分校的前數學系助理教授安東．凱斯特（Anton P. Kast）來建立小型的研究團隊。凱斯特等人所設計的軟體可以把興趣相投的人串聯起來，並根據他們的喜好來推薦事物。「這可不是花一個周末就能做出來的東西。」羅斯說。

像Digg和Facebook這些公司顯然才剛起步。它們有潛力讓網友自行組織，並以威力強大的新方法分享資訊。但我們卻很難想像，Digg想得出那種足以改變經營之道或經濟運作方式的重大技術。

有一些扎實的科技創新正在矽谷成形，只不過來自新興公司的並不多。而這點到頭來可能就會對真正石破天驚的變革構成阻礙。

成功之罪　既得利益阻礙大公司突破

比方說，高高盤踞在聖荷西青翠山丘上的ＩＢＭ艾瑪登研究中心（Almaden Research Center）就是一個創新的泉源。早在五四年，聖克克拉山谷所出產的梅乾比微晶片還多時，ＩＢＭ的科學家就發明了一種將改變運算界的機器：磁碟，也就是一種以電子化的方式貯存資訊的裝置。在該實驗室的某一個走廊上可以看到它的原型，大小就跟一台MINI Cooper車差不多。它可以容納兩首數位歌曲，假如當時有那種東西的話。蘋果的iPod就是它現今的繼承者，並可容納三萬首歌。電子微型化的進展就是矽谷創新的基礎。

而且這波進展還在持續。從車子大小的磁碟旁邊走幾步路，就會來到唐．伊格（Don Eigler）的辦公室，他是ＩＢＭ其中一位頂尖的物理學家。

五十五歲的伊格長出了白髮，但他把它紮成了馬尾，而且精力不輸二十五歲的年輕人。從八六年加入實驗室以來，伊格在物理學和電子學的交會點完成了一項又一項進展。比方說，第一個移動單一原子的人就是他。

近來伊格正致力於掌控電子的自然旋轉，以克服六○年代以來晶片技術在使用上的限制。「我的工作處於基礎科學和應用科學的交會點上。在未來許多年內，它都不會直接衝擊到市場。」伊格解釋說。但要是真有那麼一天，他的工作可能會使ＩＢＭ成為微晶片下一波重大進展的先驅。

很令人興奮，的確。但有許多最有前途的科技工作都是由像ＩＢＭ這種大公司在做，這點反倒是個問題。如果要創造出真正令人耳目一新的技術，最有能力的通常不會是老公司。

動力受限　缺資金阻礙新興公司創新

管理大師克雷頓．克里斯汀生（Clayton M. Christensen）在他的重量級著作《創新的兩難》（Innovator's Dilemma）中解釋過，老公司會有既得利益，那就是要販售它們已經生產的東西，而且它們多半不願意推展會打亂現有事業的科技。衝勁十足的新興公司通常才會帶來突破，並迫使老公司往新的成就邁進。

微軟的情況肯定就是如此。該公司經營了三十年，有許多時候，它主要都在抄襲、包裝和改良別人所發明的科技。但在九○年代中期及過去幾年來，由於先後受到網景（Netscape）和谷歌的刺激，微軟被迫改造了自己和旗下的軟體。如今該公司大舉投資了電腦科學的基礎研究，並在世界各地的實驗室聘請了一千位博士，包括矽谷的實驗室在內。

在參訪期間，有一天我走進了努曼塔（Numenta）公司的辦公室，它就在門洛帕克（Menlo Park）一家書店的樓上。這家新興公司擁有一個可以想見並極具企圖心的目標：打造出仿效人腦運作方式的電腦。努曼塔展現了矽谷想要改變局勢的典型企圖——只要想到其中一位創辦人是傑夫．霍金斯（Jeff Hawkins），這點大概就沒什麼好意外的了。他的發明不勝枚舉，第一台平板型電腦GridPad、第一台成功的手提式電腦PalmPilot，以及第一支成功的智慧型手機Treo，都是出自他的手。

霍金斯和努曼塔的程式設計師研究了大腦的內部運作，然後用一些歷來所設計出最複雜的數學演算法來複製。但資助這項行動的並不是創投業者：努曼塔的資金主要是來自霍金斯這位五十一歲棕髮男子本身的積蓄。「我們所從事的工作在技術上非常困難，所以很難靠矽谷的慣用方式來獲得資助。」他告訴我說。

解決之道　從政府挹注基礎研發著手

有一股潛在的趨勢正在矽谷崛起：以往的發明家有些再次提出了大膽的想法，並像霍金斯一樣自籌財源。不過，自己出錢的企業家再怎麼做也有他的限制。

因此，我在跑遍灣區做過數十次訪談後，得到了幾個結論：突破性的創新仍存在於少數大公司和一些小公司，但矽谷的長期展望也有值得憂心之處。ＩＢＭ和英特爾將持續在晶片上取得重要的進展，微軟和谷歌將在發展尖端的網路科技上互相較勁，蘋果看起來可能會做出更多當紅產品。不過，除非企業家和創投業者對於較有企圖心的科技案重新投以關愛的眼神，只不過這也要花較多的時間與金錢來醞釀，否則矽谷和科技業對於國內經濟的貢獻可能就會每下愈況。

世界經濟崩潰反而可能會帶來一些正面的影響。在危機時期，大家有時候會往大膽的新方向前進。這樣的衝擊則可能促使聯邦政府對科技業採取行動。國會在○七年通過了《美國競爭法》（America Competes Act），但卻遲遲沒有撥款。它規定要增加大學的研究經費，加強數學與科學教育，並在研發上給予企業租稅優惠。科技領袖表示，現在正是採取行動的時候。「我們選擇了退出競爭。」英特爾董事長克雷格．巴瑞特（Craig R. Barrett）說。「假如你不投資，你就是自毀前程。」

如何改造美國科技業　一帖修復國內創新機器的藥方

政府

歐巴馬已經計畫提振科技，並保證推出大學寬頻服務和永久性的研發扣抵稅額。政府還可以幫上忙的是，以新的誘因鼓勵長期性的科技投資、資助更多大學研究，以及加強科學教育。

創投業者

近幾年來，有許多創投業者投入了低成本的Web 2.0新興公司，因為它看起來似乎很好賺。但這個市場如今卻搖搖欲墜。此時正適合創投業者去重新關注正在籌畫突破性科技的公司。新的租稅政策可能會有幫助。

新興公司

與其一窩蜂地開公司來提供社交網絡的最新手法，企業家不如去打造能為受到重創的事業帶來價值的科技。有一個機會是，運用Web 2.0的概念來提升企業和政府的效能。

大型科技公司

突破多半是來自新興公司，但投資令人耳目一新的科技對老公司也很重要。蘋果就是靠從電腦跨足到音樂而做到了這點。老公司或許可以在能源、運輸和基礎建設等方面創造新市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