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入學考試才剛剛放榜,素有「補習街」之稱的台北市南陽街上,各家補習班門口都已經掛滿了各式各樣「賀!本班學生xxx高中第一志願」的大紅紙條。這股濃濃的廝殺氣味的背後,象徵著補教業者為了分食每年二、三百億的大餅,而努力的大打宣傳戰。
和正規學校的教師不同的是,補教界的老師圖的不只是春風化雨,也在乎日進斗金。補教業的老師們也不諱言,他們幹的行業是「謀財害命」─謀別人的財,害自己的命。
儘管如此,補教業裡仍有很多人前仆後繼,拚死在這個行業裡掙扎。這個行業到底有什麼樣的迷人之處?又有什麼樣的艱辛?
中午十二點剛過,原來還一臉從容不迫的補教老師李奇,突然開始坐立不安。他頻頻看錶,坐在身旁的助理會意,默默的遞給他一張「台北—新竹」的火車票。李奇很無奈的起身,示意想要結束訪問,「不好意思,我下午一點半在新竹還有高三英文家教班的課要趕。」他開玩笑的說,自己是「台鐵之光」,因為,他不僅每天搭火車趕課,還超愛吃火車上的便當。李奇說得很輕鬆,但從他看似戲謔的話語中,你還是可以感覺到他言語中一絲淡淡的無奈。
同樣的時間,補教界升大學教國文的當紅名師陳興,也剛剛結束在台北重考班的課,他正搭上飛機,去趕下午一點半在高雄的另一堂課。一個上午講了三個小時課的陳興,神情頗為疲憊,但他很坦然的說,這麼多年來,早就已經習慣這樣的日子。「我是屬於一拿到麥克風就會『起乩』的人,只要一站上講台,我又生龍活虎了。」陳興說,高雄的課只是第二場,下午五點鐘下課後,他還要再趕到台南,再拼三小時。一天課程結束,已經是晚上九點半了。
「我們就像鐵人一樣,不怕累,只要一到戰場就能打仗。」陳興過了整整二十年這種生活,也有些倦了,他吸了口長長的氣說,「我已經做好下台的準備了。」畢竟,在這一行裡自己要學會下台!
這是名師的生活。看來單純的學生們掌聲的背後,交雜著一點孤獨和落寞。
講台如秀場/魅力十足就有市場
在補教界待了二十三年,看盡業內浮沈的台北補教協會總幹事張浩然感觸更深。他搖搖頭,說的頗為辛酸,「補教業是個再現實不過的地方。老師站上講台,如果在三十分鐘內不能吸引學生的注意,幾乎就等於被宣告出局。」
為了要贏得花錢來上課的學生們的注意力,老師們無所不用其極。不能靠講學內容吸引學生目光的老師,只好各出奇招,甚至傳出有自掏腰包買些小贈品賄賂學生的事情。但這些另闢蹊徑的招式通常不持久,時日一長,被學生看破手腳,底子不夠厚實的老師們,終究會「溺斃」在茫茫的補教大海中。
前些年,他還遇到幾位曾經風光一時的名師,他們賺飽了鈔票後抽身離開補教界,再把多年的積蓄全數投入股市,結果全盤皆墨。不得已,只好重作馮婦,過著把知識秤斤論兩出賣的生活,但重出江湖後,卻往往時不我予,往日學生滿座的盛況不再,當然,身價也大不如前。張浩然說,每個人都有一肚子的苦水要說,都在埋怨補教界的現實和現今生活的不如意。
「這是很多名師的無奈!」張浩然說,雖然外界都覺得補習班老師多金又自由,但很多被稱為「一條龍」(從早上八點教到晚上十點)的名師,其實是完全沒有生活品質的。而且幾乎是賣命在教書。但就因為覺得自己賺錢辛苦,一旦有機會就想盡辦法要脫離這樣的生活,但常常是賠了夫人又折兵,什麼也沒得到。
名師如名嘴/每堂價碼飆上二萬
「外人以為補習班名師都是家財萬貫,但說穿了,其實一點社會地位都沒有。」曾經跑遍整條南陽街的英文補習班名師徐薇說。然而,既然社會地位不高,為什麼仍有一堆人前仆後繼的投入這個血肉模糊、短兵相接的戰場?多數名師都承認,「高薪的確是很重要的誘因。」
業者透露,一堂課以九十分鐘來算,一個剛入行的年輕老師大約可以領到一千到二千元左右;稍有經驗名氣的老師,薪酬可以提高到約四千至七千元之譜,所謂的「名師」身價更高,動輒上萬。過去景氣正好時,有些超級名師還可以拿到每堂二萬元的天價。
「很多補習班名師的鐘點費比所謂的電視名嘴還高。差別只在於,名嘴跑通告而名師是跑補習班而已。」張浩然也同意,「重金禮聘」的誘惑,是讓不少人拼命想擠進補教界的原因。
過去在桃竹苗地區紅極一時,目前已呈半退休的高中數學名師林鳴(化名)就頗為感慨,「要拒絕名聲和金錢的誘惑,本來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說,當你發現自己在課堂上,能讓一班二、三百個學生對你投以如癡如醉的眼神時,就會捨不得放下麥克風,捨不得離開講台,「那種感覺是很迷人的。」抗拒不了誘惑之後,一班就會變二班,二班就會變三班,三班就會變四班,慾望會讓自己開的班數像細胞繁殖般的不斷增加,生活也就淪陷在周而復始的趕課中。
但是,除了追逐高薪之外,投身於這一行的補教老師們難道還有更高的理想?林鳴彎腰從書櫃底層捧出佈滿灰塵的三個大紙箱,「每年學生寄來的信和卡片,我都留著,一封都沒有丟。」他揮舞著一封寫滿四大張紙的信,那是去年考上台大外文系的學生寄來的衷心感謝,「有這些就夠了。」林鳴淡淡的說了一句。
生活沒品質/沒有假日只有課表
一位當紅的國文家教班名師透露,「成功一定要付出代價。我每天下課回家看電視時,不是看綜藝節目放鬆心情,而是看電視購物頻道。」他解釋,在補習班教書,某種程度也是在「叫賣商品」。學生「買帳」,老師才能在補教業生存下去。「我看購物頻道,就是要讓我的課叫好又叫座。」他的神情頗為得意。
「很多人看補教老師都只看到風光的一面。的確,有些名師喜歡買名牌、開名車、穿華服,但他們上完課,一回到休息室就攤在椅子上,那種被疲憊打出『原形』的窘態,外人是看不到的。」林鳴想到過去自己也曾經如此這般的過日子,不免有些唏噓。
徐薇也說,當年,她在補習班瘋狂接課時,除了上課以外,忙得沒有辦法和任何人有絲毫的人際互動,現在想起,也覺得心有餘悸。另一位資深名師說的更露骨,「我們這一行說來很像『某種行業』,都有一種特性,就是別人『有需要時才會想到你』。而且,只要多幹個幾年,往往渾身上下都是病,像是痛風、膀胱發炎、長骨刺、甚至各種癌症,你想得到的病症,通通都看得到。」他頗為自嘲的說。
沒有假日,只有課表;看不到陽光,只見得到日光燈,這就是大部分所謂名師的生活樣貌。
成功非偶然/專業、毅力不可缺
對於也在補習界教了十多年的洪靖尼以及高儒貞兩位老師來說,她們算是自我調適得相當良好。成為名師的盛名之累和工作之苦,並沒有對她們的心理造成太大的影響。洪靖尼說,「只要給我二個小時的休息時間,讓我快速的逛逛街,我就可以讓自己從疲憊的情緒裡走出來。」洪靖尼認為投入和熱情是她能夠成為名師的關鍵。
「還有,就是要有系統。」洪靖尼很得意自己特有的教學方式,「上我課的學生一定要五枝筆,紅筆劃重點、綠筆劃解釋、藍筆標出考題型式,兩枝螢光筆,一枝是劃模擬考必考題,另一枝則是學測必考題。」她很有自信的說,這套教學方法不僅能幫學生在國文考試上拿高分,而且還可以讓學生應用在其它科目上,把知識做系統性的整理,學生也都覺得受益良多。
高儒貞則強調,補習最重要的就是幫學生節省時間,最快的方法就是訓練他們的思考邏輯,「另外,就是要把學生當成朋友,適時的作孩子情緒的出口。」
「有些投入補教界的新老師們,把教書當作是一種過渡的工作,抱持這種心態的人,是不可能成功的。」張浩然補充,想要成為名師,毅力、立定志向、專業,這三者同等重要。
「為什麼很多名師的身體明明已經撐不下去了,卻還是在繼續待在補教界,而且一待就超過十年?」林鳴想到了前一陣子紅遍全台灣的電影「魔戒」,他語重心長的說,名師的「光環」和大把的鈔票,就好像是電影中令人難以抗拒的魔戒,你知道必須遠離它,但終舊是被它所蠱惑,而成為「咕嚕」。
「抗拒誘惑何其難?當你站在講台上,不能置身於虛幻的掌聲之外;看到眼前白花花的銀子,決定付出自己的生命和時間時,『咕嚕』就是名師最終的命運。」林鳴提出了自己的切身之痛。走在南陽街上,他好像看到了一個個「咕嚕」的化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