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所有的漫畫出版社都是賠錢的，就連東立也不例外。」談到台灣漫畫市場的發展，東立出版社董事長范萬楠語出驚人地如是說。
連台灣漫畫出版界的龍頭老大東立出版社都不賺錢，怎麼可能？
確實是翻了，但不是賺翻了，而是苦翻了！范萬楠的話，像天外飛來的長木竿，打翻了大家的想像之船，跌破了眾多漫畫界門外漢的眼鏡，然而，銷售數字卻真實得讓人不得不信。
漫畫魅力不敵網路和手機
坐在四周堆滿漫畫的大辦公桌前，身形瘦長，與往常一樣菸不離手的范萬楠深深吸了口菸，不疾不徐地表示：「從去年年初開始，平均銷售量就一路急速下降，過去，每本漫畫書的印量平均在五千本以上，現在，印個三千本，都算太多了！前幾年，漫畫書市處於全盛時期時，東立每年的營業額約在二、三億元左右，目前掉了至少三成，連打平都做不到了，更別談賺錢了。」
「二、三十年來，全台灣的漫畫租書店最多也不過只有三千家，網路咖啡廳發展不到幾年，卻已經有兩千多家了，這還不包括四處可見的電動玩具、CD、電視遊樂器等商店。光從這個數字來看，就知道漫畫已經不再是青少年的最愛了！」
網路、電玩、CD、電視、手機、電子寵物…，聲光效果絢麗的電子產品與網路虛擬世界，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掩蓋了平面連環畫的趣味光芒，成為青少年娛樂消費的市場主軸，就連過去埋首於紙筆墨水之間的漫畫家們，也紛紛轉行，向電腦繪圖、動畫、網路等事業靠攏。「這個市場正在急速萎縮中」，范萬楠的感嘆，反映了國內漫畫出版業者「時不我與」式的無奈。
不只是台灣，在號稱「漫畫王國」的日本，漫畫業者同樣面臨著與多媒體娛樂工業的殘酷競爭。西元兩千年，在日本排名前三大的漫畫出版社中，只有集英社還勉強有利潤可言，小學館、講談社都是入不敷出。強敵壓境，當網路、通訊大夢勾引著人們心弦的同時，二十一世紀初的漫畫市場，正被迫要邁入冷風蕭瑟的考驗期。
產銷合一制是最大利基
「因為市場實在太不景氣了，目前我們已經把旗下的《動感》雜誌停掉了，預計在今年五月，另一本雜誌《午安》也要停刊。」不到三坪大的辦公室，不知不覺間早已煙霧瀰漫，煙霧中，范萬楠手持香菸，眼神若有所思，談起市場不景氣的因應之道，語調還是很平穩踏實，畢竟是在這個圈子內打滾了近四十年的「老薑」了，不怕滾水熱火來熬。
范萬楠在漫畫界可說是個傳奇人物。一九七七年，正值而立之年的他，放下在手上緊握了十三年的畫筆，憑著一股對漫畫的熱情，在市場一片不看好的情況下，成立東立出版社，正式從漫畫創作者轉型為經營者。
二十三年後的今天，當年僅有九個員工的東立出版社，早已成為擁有九本漫畫雜誌、八大直銷中心、市場擴及亞洲及歐美大陸的出版集團，對於台灣漫畫工業體系的影響相當深遠，其成功的祕訣，又豈能用一句「漫畫家對漫畫的熱情」可以簡單涵括。
早在八○年代，漫畫出版界還倚靠盜版而生，印刷、紙張品質低落，內容卻受到國立編譯館嚴格管制的混亂時代，東立出版社就已開始建構自己的直銷發行系統，成立了遍布全省的八大直銷中心，至今仍是國內出版界「產銷合一」的經營典範。
「一開始，只是因為拒絕被通路商壓低書價折數而設，後來才發現，這樣的直銷模式，可以讓我們更清楚漫畫書在不同定區的銷售狀況，而且可以機動性地移東補西，退書率至少可以減少兩成以上。」范萬楠指出，直銷、超商及租書店是東立漫畫的三大通路系統，而在堪稱全台創舉的出版直銷制，不僅大幅減低了東立的庫存壓力，也是東立多年來在漫畫市場屹立不搖的基石。
培植新人不遺餘力
一九八九年十月，東立出版社正式與日本白泉社簽約，取得成田美子暢銷名作《雙星奇緣》的台灣區中文版權，九○年代初，又陸續引進日本講談社的《 AKIRA》、集英社的《七龍珠》、《幽遊白書》、雙葉社的《蠟筆小新》、香港玉皇朝的《天子傳奇》等漫畫名著，讓台灣漫畫界正式進入漫畫版權化的時代，也讓東立名利雙收。
一九九五年，《蠟筆小新》超人氣作者臼井宜人來台舉辦簽名會，兩天的活動吸引了兩萬人次進場，同月單行本一舉突破六十萬冊，打破國內各類型出版品的紀錄， 並將國內漫畫風氣推到最高點，近兩年來所發行的《麻辣教師 GTO 》，閱讀熱潮同樣高潮不斷，平均每本單行本的銷售量都在十五萬到二十萬冊之間，連一般的出版業者都望塵莫及。
不過，創造「新東洋風味」的漫畫閱讀熱潮，並非范萬楠創立東立出版社的初衷，他的夢想是，讓台灣漫畫揚名海外。為了實現這個夢想，一九九一年，范萬楠開辦了「東立漫畫新人獎」，藉此來獎勵新人創作，挖掘、培植新人才，至今年年不錯。
「早年為了培養新秀，就算是未成名的畫家，東立還是固定給他們每月二、三萬元的薪水，請他們畫，等到作品成熟時，再幫他們出版。」范萬楠說，在全盛時期，與東立有這種長期合約的漫畫家高達六、七十位，目前也有二、三十位，可見東立在培植新人方面的用心。
事實證明東立的用心是有代價的。一九九二年，東立旗下的《龍少年月刊》及《星少女月刊》相繼創刊，這兩本百分百純國人創作的漫畫雜誌，不僅為台灣的漫畫發展史寫下了新的里程碑，更培植了不少後起之秀。
三年後，東立即以《真命天子》、《烽火情緣》等書，成功地打入新加坡、香港、韓國等國，成為台灣本土漫畫登陸海外市場的拓荒者，《深邃美麗的亞細亞》、《小和尚》、《鐵面無私包青天》等書，也陸續獲得「出版圖書金鼎獎」，成為國內連環圖書獲得金鼎獎的先例。
大陸市場尚待開發
「行銷只有短暫的效果，漫畫要賣得好，內容才是最重要的。」從畫漫畫起家的范萬楠之所以會這麼說，不是因為不相信行銷的力量，而是太清楚漫畫出版的特殊性。
「漫畫和其他書籍最大的不同，就在於它的出版期很長，一套好的漫畫，往往有二、三十集以上，要花好幾年才會全部出完，不可能每次出單行本時，都登廣告，成本太高了！」范萬楠指出，這種出版的特殊性，正是為什麼東立願意投下鉅資、針對不同讀者，出版《寶島少年周刊》、《焦點少女月刊》、《午安月刊》等九本不同「漫畫雜誌」的主因。
「雖然這些雜誌的銷售量，有的多達一、二萬本，但每一本都是賠錢的生意，因為頁數多、成本高，而且根本不可能拉到任何廣告。」出版漫畫雜誌的最大功用，是讓讀者先熟悉作品的內容，為作者打響名號，並讓讀者了解單行本的出版日期，范萬楠說，「賠錢是為了賺錢，要做大事業，就得要有長遠的眼光才行。」
在日本，漫畫出版的大筆利潤，主要依賴與卡通動畫及玩具等周邊授權產品的共生關係，東立為了卡通動畫界，也曾在七年前斥資成立「佳真影視傳播公司」，但兩年前就已踩了煞車，停止經營。
「沒辦法，台灣的市場真的太小了！」就算對本土漫畫有熱情，范萬楠也不得不向市場低頭，來自南台灣的他，用純樸味十足的台灣國語說，「我也知道本土漫畫要發達起來，要結合多媒體，要組成擁有編劇、導演、資料收集整合、畫家的工作小組，要對歐美的閱讀文化市場作研究，針對他們的口味去研發作品。但是，現在連在台灣市場內部都生存不下去，怎麼可能再花錢做大筆投資？」
「下一步要怎麼走，大家都在觀望中。」躺在玻璃菸灰缸裡的菸蒂餘煙未散，范萬楠又重新點燃了新的一根，「只有一點可以確定的是，台灣本土漫畫未來的生機所在，絕對是中國大陸。」
范萬楠坦率地承認，八年前，東立之所以會在香港成立分公司，主要就是看準大陸的市場，「我們帶過旗下的幾名漫畫家到大陸辦簽名會，場面都很熱烈，顯示台灣的漫畫在那裡真的很紅，而且已經建立起一定的市場。」
只不過，中國大陸的漫畫市場雖大，屬性上卻處於盜版時代，台灣業者有名無利，而中國政府何時會在政策上開放出版業者進駐，動向更是捉摸難定。
「據說，這三年內，就會開放了！」真正的結果將會如何，范萬楠也不清楚，他只明白一件事，要熬過漫畫市場的冬天，必須要有善於等待的耐力，以及懂得變通的智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