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一年三月十一日下午二點四十六分,三一一大地震發生的時候,我正在出席參議院的決算委員會。
────311大地震時,時任日本首相菅直人。
當時的參議院在野黨席次過半,執政黨形同一般所說的「跛腳」狀態,因此在野黨炮火相當猛烈,審議日程等也由在野黨決定,首相在預算委員會與決算委員會上,必須面對長時間的質詢。根據憲法規定,預算以眾議院為優先,因此近年來參議院特別重視決算委員會。
決算委員會原本應該是根據前年度的預算執行結果(決算)進行質詢,但這天的質詢都聚焦在我的政治獻金相關問題,與決算本身無關。因為我所提報的政治獻金中,有來自外國人7的款項。
搖晃的水晶燈
二點四十六分,地震就在對我的嚴厲質疑中發生。
大幅度的搖晃持續了相當長的時間,懸掛在委員會室天花板上的水晶燈也劇烈晃動。我坐在答辯席的椅子上,緊抓著兩邊的扶手,抬頭看著天花板,擔心水晶燈會掉下來。
長時間的搖晃終於停止,鶴保庸介委員長宣布委員會暫停,我立刻從國會返回官邸。
回到官邸後,我直接前往位於地下室的危機管理中心。
官房長官等人已經到了,相關人員也陸續抵達。發生震度六弱(搖晃劇烈以致站立困難)以上的地震時,必須在官邸設置對策室。對策室設於內閣危機管理監之下,由各部會局長級人物組成緊急應變小組。地震發生時,伊藤哲朗危機管理監已經人在官邸,因此緊急應變小組立刻就召集起來。伊藤管理監為前警視總監,在二○○八年福田康夫擔任首相時就任危機管理監,並在同一年經歷過岩手及宮城內陸地震。
緊急災害應變指揮中心
我抵達之後,會議在下午三點十四分開始。伊藤管理監說明:「此案目的是設立緊急災害應變指揮中心。」我立刻就理解了狀況。
其實這是第一次成立緊急災害應變指揮中心。根據《災害對策基本法》第二十四條,發生「重大災害」時,根據災害規模等狀況,一旦有必要推動該災害之相關應變對策時,即可由首相在內閣府臨時設置「重大災害應變指揮中心」。而這次的災害顯然超越了「重大災害」的規模,因此根據該法第二十八條第二項的前提:「發生顯著異常且劇烈之重大災害,且有必要推動有關該災害之應變對策」,我成立了緊急災害應變指揮中心。
此時,海嘯尚未襲來,福島第一核電廠的事故也尚未發生,我們還無法掌握大地震的受災全貌。總而言之,這是戰後日本未曾經歷過的大地震,所以首度設置緊急災害應變指揮中心。
當時我首先得應付大地震,隨後海嘯緊接而來,而第三波災害─核電廠事故就在這時發生。而且在這個時間點上,我們依然還無法掌握地震與海嘯的災害全貌。我所面臨的就是這樣的狀況。
核電廠事故不一定發生在平時,我們理應預想到,事故可能像這樣發生在大災害當中。然而,針對核電廠事故所制定的《核能災害特別措置法》(以下簡稱《核災法》)卻完全沒有設想到這種狀況─我在幾個小時之後才察覺到這件事。
核能緊急事態宣言
我出席了所有閣員都到場的緊急災害應變指揮中心會議,並在下午四點二十二分結束會議,回到首相辦公室。我在這個時間點已經安排了大地震與大海嘯發生後的第一場記者會,以及朝野黨魁會談。
發布緊急事態宣言,當然是法律規定的必要措施,但我同時也想先盡可能掌握事故的狀況。晚間七點三分,我發布了核能緊急事態宣言,接著設置核能災害應變指揮中心,舉行了第一次的指揮中心會議。
組織敢死隊─吉田所長的決心
吉田所長與我之前在官邸接觸過的東電員工截然不同,他簡潔說明了狀況:「如果要用電動的方式降壓,還得等上四小時,所以希望能在一個小時內決定是否採用手動降壓。」
原先訂定凌晨三點降壓,現在卻已經比預定時間晚了四個小時,接下來甚至還得再等上四小時。說到底,當初指出「必須馬上降壓」的也是東電。
「沒辦法等那麼久,不能早點降壓嗎?」
當我這麼一問,吉田所長便說:「那就得組織一支敢死隊。」相較於什麼事都交代不清的副社長,這位所長顯然很不一樣。
震災發生後,我一直無法收到任何確切的資訊,也不知道官邸下達的指示是否確實傳到現場的人員耳中,更不曉得這些指示是否能夠完整傳達。要下達判斷,就必須確實將指令傳達給當事人。由於無法釐清這一點,所以我才想直接到現場確認。
看電視才知道核電廠爆炸了
如同吉田所長曾說過的:「就算得組織敢死隊,也要讓反應爐降壓。」降壓作業看來已是勢在必行。即便如此,官邸仍遲遲未收到成功降壓的消息。
三點開始,執政黨與在野黨黨魁召開會議,最後達成共識:朝野必須合力振興災區。會議結束時,已超過四點。
沒想到這時收到了伊藤危機管理監的報告:「福島第一核電廠傳出爆炸聲,正不斷地冒煙。」不過,伊藤危機管理監似乎也沒能得到確切的資訊。我決定在首相辦公室聽取報告,班目委員長、福山副長官、下村健一內閣府審議官也列席。
過沒多久,又接獲情報:「核電廠冒出的不是白煙,而是散落的黑色物質。」我叫來武黑質問:「現在到底怎麼樣了?」武黑回答:「目前還沒得到消息,我問問東電總公司。」隨後便打了通電話,接著告訴我:「總公司回答,沒聽到這些消息。」
我問班目委員長:「您覺得那白煙是什麼?」委員長語帶保留地說:「廠內有許多揮發性物質,可能是某個物質燒起來了。」這時,寺田輔佐官面無血色地跑進來說:「快打開電視!」
電視正在轉播一號機爆炸的畫面。
我震驚地說不出話來,只記得下村審議官不斷質問班目委員長:「現在是怎樣?這不是正在爆炸嗎?」而委員長掩面不語。
這不是什麼白煙。任誰來看,都知道那是爆炸。
福山副長官又問班目委員長:「這是車諾比類型的爆炸嗎?現在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後來才知道,正確的爆炸時間為下午三點三十六分,最先報導的是當地民營電視台,隨後日本電視台於下午四點五十分進行全國播放,我看到的也是日本電視台的畫面。換言之,距離發生爆炸已過了一個多小時,我卻沒從東電或保安院那裡接到任何報告,而日本電視台也花了一些時間確認從福島的地方電視台收到的影像,所以才遲遲無法播放。
我指示祕書官:「盡快呈報相關資訊!」
明明電視都在轉播了,東電與核能安全保安院居然還沒傳來任何報告,枝野官房長官預定召開的記者會已迫在眼睫,一號機爆炸已是所有國民,不,是全世界都知道的消息,但我們就算想告訴國民是怎麼一回事,手邊卻沒有任何資訊,而要是把記者會的時間往後延,恐怕國民會陷入更大的恐慌。枝野長官說道:「由我來召開記者會。」我回答:「就交給你了。」
本文摘自今周刊出版社《核災下的首相告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