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有個你一定要深刻認識的日子。要認真紀念這個日子,就不能不談「轉型正義」。
一個屬於台灣人的節日
小學的社會領域有個單元在談「傳統文化」,其中談到了傳統節慶,我問大家:「節日中有真正專屬於臺灣本土的節日嗎?」孩子們七嘴八舌的說「端午節」、「中秋節」、「清明節」、「國慶日」、「光復節」,然後有人說「228和平紀念日」。
課本原意應該是指漢人的傳統節慶,也就是春節、清明、端午這些,但幾乎有漢人的地方就會過這樣的節慶,像中國、新加坡、馬來西亞,甚至民情靠近的日本可能也部分相似,說「專屬臺灣」恐怕不盡然。
再來,也許「國慶日」算是臺灣唯一,但如果仔細探究歷史,這個日子原是孫中山先生在中國的清朝時期帶領一群革命志士,歷經11次革命總算成功推翻滿清政府,建立民國政權的日子,當時是西元1911年10月10日,這時的臺灣正屬於日本統治的時代,蔣渭水還在臺灣總督府醫學校讀書。這個屬於中國的政權大轉移,事實上臺灣並沒有直接參與(只有少數人在臺灣組織運作革命),政權移轉後對臺灣也沒有太大的影響。總之,這個日子,就歷史起源來看,跟臺灣的淵源不大。
而「光復節」更令人匪夷所思。在1945年,二次大戰日本戰敗,當年10月25日盟軍中、美、英、蘇四國來臺灣接受日本投降,於是訂這一天為臺灣光復節。但其實這個「光復節」是臺灣人對中國一廂情願的傾慕,以為自己脫離了日本的殖民,可以在同文同種的中國政府統治中,得到平等的對待與更好的生活,豈知接下來的日子竟讓臺灣人吃盡苦頭,不但政府貪汙腐敗,軍隊素質極差,把整個社會搞得又髒又亂,物價高漲,民不聊生,甚至還在一年多後爆發228事件…「光復」一詞極其諷刺!
「228和平紀念日」或許才稱得上真正屬於臺灣的日子,這個日子印刻著臺灣一段深沉傷痛的歷史。但是,連這個「紀念日」都得來不易。
那段白色的記憶
我小時候有很長的一段時間,總統都姓「蔣」,讓我以為「蔣總統」就是一個專有名詞,而且前面還要空一格,唸的時候要立正以示尊敬(演講時尤其誇張),如果那時候我不小心認識了蔣渭水(事實上根本不可能有機會認識),我一定以為這是同一家人,一個專門擔任元首的皇室家族。
現在的我回想那些日子,讀著中國的歷史地理、練習說一口標準的國語(摒棄滋養我長大的母語)、唱著龍的傳人、寫著反攻大陸的作文…我常在想,在這樣的蒼白年代裡,228的記憶到底是怎麼躲藏的?這麼痛的傷痕,肯定時常在孩子那些無知的歌聲裡獨自嘆息;這麼心碎的記憶,一定是得用力壓抑才有辦法藏進一日過一日的縫隙裡。
威權的控制像漫天白沙,鋪天蓋地而來,生活一切幾乎無一倖免。從空間,且看那些不斷重複且對當地人毫無意義的路名、校名、館名、公園;從文化,且看教科書、媒體廣告、節日慶典, 連歌曲、文宣出版品都不放過, 還有那個硬生生被拔除的母語…不只細且深廣,在時間上還長達38年的戒嚴。以致在解嚴20多年後的現在,代表威權時期的標誌仍處處可見。
這些,決不是簡單的解除戒嚴令就可以翻轉。我們需要「轉型正義」的工程,對應著那麼長那麼深的控制,這工程也絕非一蹴可幾。
你不能不知道「轉型正義」
我知道對很多人來說,「轉型正義」這個名詞還有些陌生。
從前面的敘述,也許你已經知道這件事跟威權體制有關。世界上有很多地方都有類似的歷史經驗,像納粹屠殺猶太人的事件,整個歐洲關於此事的轉型正義腳步都還在繼續著。
但何以我們如此陌生且難以想像,那是因為我們社會的實踐太少,即使有,這些實踐沒有被理解為「轉型正義」。於是「轉型正義」的連鎖工程才無以為繼。
從「介壽路」到「中正紀念堂」
現在總統府前的「凱達格蘭大道」以前的名稱是「介壽路」。全臺灣的「介壽路」還有很多條,這個命名主要取自「蔣介石萬壽無疆」的意涵。從這個命名裡,我們不只看見歷史認知的錯亂,還充滿著對威權者的諂媚文化。1996年陳水扁擔任台北市長,決意將此道改名為「凱達格蘭大道」,當時遭受了不少阻撓,「凱達格蘭」之名在紀念位於台北盆地的平埔族群「凱達格蘭族」,但大部分的人對平埔族的認識極為淺薄,甚至有人以為這是引自外國的路名。也有人認為路名任意修改會造成用路人的困擾(但這些路名長期以來侵蝕人民的歷史認知,大家卻不以為意)。
拿掉「介壽路」,讓我們重新看到早就習以為常的謬誤,力排眾議更名「凱達格蘭大道」,讓我們重新聽見在歷史裡被消音的族群。看到錯誤,還原真相,也盡可能拔除威權的遺毒。這是轉型正義的重要步驟。
別怕舊事重提
1995年,我們看到總統代表政府為228事件道歉,立法院也修法通過,受難者家屬可以得到相關的賠償,228和平紀念日訂定,各地也看到紀念館、紀念碑紛紛成立,很多人會認為228事件已經得到平反。但是,這件事真的得到轉型正義了嗎?
如果有人跑來打你一頓,你受了傷,莫名其妙不知道到底怎麼回事,然後你聽到一句「抱歉」,還留一筆錢給你去看醫生。你願意接受嗎?
轉型正義,當然不是道歉、立碑、賠錢就能過去。很多受難者家屬還是不明白,這個家破人亡的悲劇是怎麼一回事?那些充滿驚恐的日子所為何來?事件的真相並不只是告訴我們誰被殺了或誰死了,而是要追究是誰決定了這個屠殺的行動?為什麼要這樣做?只有真相大白之時,道歉才真正成立,而原諒才有可能發生!
相較二戰時期納粹屠殺猶太人的這段歷史,總是有許多學術研究、文學著作、電影、裝置藝術不斷的從各種角度利用各種媒材書寫論述追究這段歷史,不會有人被冠上重翻傷口或撕裂族群的罪名。不斷凝視真相,追究事件加害者的責任,也不斷反省自己在事件裡的作為,大家誠惶誠恐的就是怕有人忘記教訓,害怕歷史重演。
但是,在228事件裡卻有一定的困難,有人說:「過去的就讓它過去,我們要向前看、拚經濟。」也有人說:「舊事重提會撕裂族群感情,破壞和諧。」受害者要求真相卻被認為是想多要賠償金,政治人物要求真相會被冠上藍綠惡鬥的標籤,人民要求真相被認為泛政治化,於是我們的轉型正義只轉了一半過不去,很多人還是覺得事情已經解決了不需重提。因此,一大堆中正堂、中正公園、中正路、中正國小、中正國中……想想看,一個受難者的後代所讀的學校是加害者的名號,這是怎樣的荒謬場景?
還有在新聞上沸沸揚揚的「南榕廣場」命名事件。228轉型正義的開端是「228公義和平運動」,發起人鄭南榕還來不及看到228的平反,就為了爭取百分百的言論自由而自焚殉道了,連國民黨執政的台北市,都願意在鄭南榕雜誌社所在的民權東路3段106巷3弄,正式掛牌為「自由巷」;而成大學生為新落成的廣場命名為「南榕廣場」,竟被校方否決。
成大是鄭南榕的第一所大學,時間不長,對比於鄭南榕對臺灣民主發展的貢獻,成大算是沾了光。但「南榕」兩字仍被校長認為是涉及「政治性」與「特定的意識形態」,而這些將可能造成校園的「不安定」。這是威權者非常慣用的伎倆,先企圖與「政治」切割,再引發可能衝突不安定的想像。殊不知「去政治」的言論其實是最政治的(所以才會有同學很聽話的把光復校區的「光復」兩字拆掉)。臺灣「轉型正義」的未實現,這個事件可以說是一個非常鮮明的指標!
在生活中,辨認權威的痕跡
聽起來,轉型正義好像是政府的事,一個孩子可以做什麼?我認為,人民如果沒有覺醒,轉型正義無從發生。看見真相的勇氣和能力需要鍛鍊;追究歷史真相必須廣泛閱讀且深刻思考。不止看教科書(或有權勢者)說了什麼,還要知道他們什麼沒說,以及,為什麼要這樣說、為什麼用這種方式說。要能在生活的細節中辨識威權的痕跡—空間的,好好思考那些牌樓、命名、標語、位置的安排;還有人的,那些權力的運用、話語、對待—你務必保持警醒。
因為轉型正義的未完成,人民和政府都還沒認真的反省與看見教訓,於是當權者恣意破壞剝奪人民的身家財產仍時有所聞,人民的街頭抗爭要忍受警察的監控和驅趕,還有人因此而被起訴。
在我成長的這一代,大都是在嚴密控制下長大的,很多人因此害怕威權、恐懼政治、很擔心「不安定」。這些人現在可能正是你的老師或長輩,你也許會諒解我們這些長輩對政治或公共事務的冷漠或擔心,但你們沒有理由讓自己也繼續這樣的景況。歷史要真正翻到下一頁,不讓那些前人的血淚白白犧牲,也不讓悲劇重蹈覆轍,在228的歷史刻痕中,我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作者簡介_翁麗淑
畢業於臺北教育大學數理教育學系及社會領域教學研究所,在新北市鷺江國小擔任教職18年,同時是新北市性別平等教育輔導團團員。
歷經戒嚴白色恐怖與解嚴時期,從乖乖牌小女生,變成「這世界怎麼不大對勁」的青少女,目前是2(+1)個孩子的媽!也是28個正在轉大人的少男、少女的班導師,所以不斷在思考著如何在主流體制下,讓孩子快樂的成長。
本文摘自紅桌文化 《教孩子自己找答案:未來公民必須具備的五種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