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與武漢肺炎的這場拚搏，即將屆滿１個月。在對抗病毒的戰線上，全民始終堅守陣地，至今未讓疫情失控擴散。但由疾病威脅構成的巨大陰影，已悄悄從第一線的觀光運輸業，逐步蔓延至百貨、零售、餐飲等內需產業，對島內經濟活動產生嚴重阻礙，近乎窒息。眼看疫情難以立即平息，政府與企業都不願坐以待斃，決定端出自救方案，正面迎戰。
疫情衝擊超乎想像……
２月１２日之後至今業績下滑八成，
比SARS期間嚴重；
估計這次武漢肺炎影響期至少９個月，
現在才２個月而已，還有一段黑暗期。
——義美吉盛總經理、桃園機場產業發展協會常務理事 詹成吉
如果疫情持續３個月，
台灣觀光相關行業營收損失將達５千億元。
——全國商業總會理事長 賴正鎰
在這些不安裡面，壞消息還一直出來……；
我相信未來幾個月，不會回大陸的、
從大陸回來的，這些流動對經濟面的衝擊，
還有很多變數要去面對。
——新光三越總經理 吳昕陽
最差的狀況還沒來！
２月底國高中小學開學之後，
西門商圈真正的挑戰才要開始，
屆時景氣會更壞。
——台北市西門徒步區街區發展促進會理事長 劉家鑫
這是一場「圍堵病毒」與「搶救經濟」雙線並進的艱困戰役。
隨著疫情擴散，國際人流急凍，島內以觀光、飯店、百貨、餐飲……等為主力的產業消費力，驟降到令人窒息的冰點，哀鴻聲從四面八方透過各種管道，傳進行政院院長蘇貞昌的耳朵。
２月１３日，蘇貞昌拍板定案，為因應武漢肺炎（COVID-19，新型冠狀病毒肺炎），行政院將制定「特別條例」，並編列上限６百億元特別預算，送立法院審議。這筆經費除了將協助觀光運輸、零售餐飲、農業等遭疫情重創的產業度過難關，也預計配合發放價值２０億元的「振興抵用券」，活絡國內經濟。
公布初步方案後，行政院緊接著要在一周內提出特別條例草案、分配各部會預算金額，趕在２月２１日立法院開議當天送審，一點時間都不願浪費。因為有許多業者，早已在武漢肺炎疫情衝擊下搖搖欲墜，唯一的希望，就是政府在最危急的時刻，伸出援手。
就在行政院如火如荼制定紓困方案之際，中央流行疫情指揮中心２月１６日傍晚舉行記者會宣布，一位既無出國旅遊史，也非確診病例已知密切接觸者的６０多歲男子，成為國內第１９起確診武漢肺炎個案，也是第一起死亡病例。消息一出，立即引發各方對於台灣是否出現「社區感染」的激烈討論；民眾原本因連續７天沒有新增確診病例，而漸漸平復的情緒，也再次出現波動。
疫情未能如願迅速降溫，增添了政府火速祭出非常手段，對企業紓困、進而安定民心的正當性。其實，行政院從決定編列特別預算，到正式對外宣布，前後也只花了不到４８個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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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部會總動員 「非常手段」 48小時拍板 安定民心
時間回到２月１１日下午，蘇貞昌邀集相關部會首長舉行「因應疫情產業紓困方案會議」，當時只是想通盤掌握交通部、經濟部、農委會等單位，各自需要多少「彈藥」應急，再決定相應對策；對於是否要另行籌措財源、編列特別預算，仍未下最後決斷。
當天與會的交通部長林佳龍，先表達觀光運輸業面臨的嚴峻狀況，並拿出早已準備好的紓困及振興產業方案，希望行政院同意編列特別預算，以免排擠其他業務。但即使沒有特別預算，這些計畫也已箭在弦上，林佳龍強調，「來自業者的壓力非常大，這幾天所有人都在問：『政府的（紓困）方案什麼時候會公布』？」
「２００２年（爆發「嚴重急性呼吸道症候群」SARS前一年），台灣全年的國際觀光客人次還不到３百萬，現在每年來台旅客人次已超過１千萬，從觀光運輸到內需產業的衝擊，都遠比１７年前更大。再加上當年比較不存在的中國供應鏈問題，現在也直接影響製造業廠商，這些都是我們要面對的問題。」負責彙整經濟部主管產業狀況的政務委員龔明鑫，也用嚴肅語氣發表意見。
「２００３年SARS期間，政府提出防治及紓困暫行條例，編列５百億元特別預算；但這次武漢肺炎疫情牽涉層面更廣，如果只靠各部會以既有預算『移緩濟急』，恐怕沒辦法滿足總統提出的指示。」龔明鑫進一步分析他的評估結果，結論呼之欲出。
從SARS經驗找對策 不只編特別預算紓困 還要振興產業
「如果真的應該做，那就做吧！」聽到這裡，蘇貞昌當機立斷做出裁示，要求與會人士朝編列特別預算方向思考，重新檢討紓困計畫；但除了紓困，也必須同步考量疫情回穩後的振興方案，藉機調整產業體質。２天後在行政院院會上通過的特別預算案輪廓，就此成形。
這一系列的決策過程看似倉卒，但許多內閣成員因為經歷過１７年前的SARS風暴，早在農曆年前台灣出現第一起確診病例時就研判，這波疫情恐怕難以在短時間內平息，並各自盤算起紓困方案。
自２００３年３月台灣發現第一起SARS病例，直到同年７月世界衛生組織（WHO）將台灣從感染區除名，疫情蔓延時間還不到４個月，就已重創國內觀光產業。２００３年外國來台旅客人次，較２００２年減少２４．５％，疫情高峰的５月，甚至只有４萬人次旅客入境。與此同時，台灣民眾出國意願也大幅下降，當年出國人數比起２００２年，大幅縮水１９％。
從SARS經驗研判，當性質類似的武漢肺炎來襲，專做國內外旅客生意的觀光運輸業，勢必成為首當其衝的重災區。
「這些天，我都在痛苦中掙扎，我們公司有４００多位員工，每位員工都肩負著一個家庭，我對他們的子女也有責任，現在的我，只有咬牙硬撐。」台灣e-go觀光巴士董事長徐浩源，提起這波武漢肺炎，不禁語帶哽咽地說，自己正面臨從業３０年來最嚴峻的挑戰，因為這波疫情雖然源自中國，卻讓全世界人口停止流動，對運輸業的衝擊，比SARS還嚴重３倍。
觀光運輸業是重災區 陸客不來＋傳染病疫情 雪上加霜
咬牙苦撐的，不只有徐浩源。許多觀光業者，自從去年８月下旬，就因中國政府限制自由行與團客人數而陷入苦戰；當中也有不少人研判，若蔡英文總統順利連任，中國政府短時間內將不會放寬陸客來台限制，已做好「度小月」的心理準備。只是他們終究沒有料到，突如其來的傳染病疫情，會讓原本就不樂觀的景氣，雪上加霜。
大日月潭觀光產業發展協會理事長陳明賢就說，自從２０１９年陸客數量銳減，中彰投地區觀光業者就開始討論成立聯盟，期望整合地域性都會與自然資源，提供互補多元的旅遊行程；但自從武漢傳出疫情以來，當地客流又再減少５成，連外國客（非中國籍）都不見蹤影，從日月潭的遊艇業，到周邊販售紅茶的店家生意，都遠比預期更慘澹。
因應可預見的中國觀光客萎縮，交通部本已準備好約１０億元的補助方案，但當１月２１日台灣出現第一起武漢肺炎境外移入確診案例，政府陸續要求中國觀光團提前離境、暫停國內業者組團前往中港澳以後，林佳龍意識到疫情對觀光業的衝擊，不再只是「陸客不來」這麼簡單，他於是從小年夜當天開始，主動聯繫旅行商業同業公會全聯會理事長蕭博仁等業界代表，表達政府將盡全力提供協助的立場。
１月３０日開工第一天，交通部邀請數１０名旅行、旅宿、觀光遊樂業者，共商紓困方案。當場無論是配合政府取消出團的旅行社、住房率腰斬的旅宿業主、乘客量銳減的客運公司，都將營運資金周轉視為當下最迫切的需求。
林佳龍則有備而來地拋出停止出入團損失補助、融資周轉貸款協助、旅行業人才培訓、補貼觀光旅館營運負擔、減免運輸業燃料稅及牌照稅等紓困方案，以及未來疫情降溫後的國旅補助、景點優化、國際旅客入境獎勵等振興方案，並溫情呼籲業者，「請給我一點時間，先不要放無薪假、不要裁員。」
對於體質健全的業者來說，武漢肺炎就像是一場重感冒，只要適度休息服藥，過一陣子自然就會痊癒。例如鳳凰旅遊總經理卞傑民就樂觀研判，武漢肺炎對第１、２季的旅遊市場雖有很大影響，但情勢大概將在年中緩和，之後市場很可能出現一股強大的反彈力道。
台北萬豪酒店西餐廳，近期也因敵不過疫情衝擊，宣布晚餐時間暫停營業。（攝影/吳東岳）
內需消費也急縮 鼓勵業者調體質 才能迎接反彈商機
「旅遊不會消失，只是因為消費者信心不足而被延遲。」陳明賢直言，在疫情肆虐當下，傷害衝擊無法避免，花再多行銷費用都無法刺激業績，業者現階段能做的，就是趁機更新設備、進行員工訓練，等待回春時機，交通部提出的短期紓困計畫，對業者不無小補。
「交通部的方案是隨時準備好２套劇本，如果疫情惡化，觀光業者可以繼續休養生息、調整體質；如果疫情威脅很快過去，業者也能馬上迎接反彈爆發的商機。」林佳龍這麼認為。
觀光產值占台灣整體GDP（國內生產毛額）的比重看似並不起眼，但這個以中小企業居多，且仰賴人潮的生意，實際上卻牽動許多內需消費型產業興衰，甚至左右商圈業績。
「這幾年在西門町逛街，人潮是多到看不到地板，現在難得看到一片空蕩蕩。」台北市西門徒步區街區發展促進會理事長劉家鑫指出，西門商圈近期人潮較過去減少３成，僅靠台北燈節與寒假延長帶來的學生顧客撐場，但高度仰賴外國觀光客伴手禮店及夾娃娃機業，因來台人士驟減，業績損失慘重。
同樣根據SARS經驗，民眾為避免接觸感染風險，在疫情尚未完全被控制前，會主動減少外出用餐、上街購物、看電影、唱KTV等活動頻率。儘管國發會評估，由於政府防疫措施得當，武漢肺炎對零售、百貨、餐飲等產業的威脅，將較SARS期間輕微；但因武漢肺炎強碰農曆春節，許多企業行號取消原訂的春酒聚會，讓餐飲業實際損失，遠高於經濟模型推估。
周末走在台北市東區商圈，也能明顯感受到路上行人不若以前密集。在地的大安區光武里里長韓修和觀察，武漢肺炎讓東區商圈人潮掉了３成，周邊餐廳業績也呈現等比例下滑趨勢，他還聽聞老字號的朝桂餐廳，因春酒訂席幾乎全被取消，業績只剩平時１成水準。
正因為擔心消費信心不足，可能導致經濟全面萎縮，大年初二當天，龔明鑫就接獲總統府來電，提醒他持續關注武漢肺炎對台灣內部經濟影響。
開工第一天，蔡英文主持國安高層會議後發表的８點要求中，也包括「對受疫情和網路交易雙重影響的賣場、百貨業者，提出支持措施」，顯見政府高度重視內需產業的衝擊。
當時，龔明鑫和經濟部長沈榮津，一面忙著協調工具機業者在一個月內建構６０條口罩生產線，提高台灣口罩產能，就連精密機械霸主上銀科技，也在沈榮津號召下，出動５位工程師，進駐生產口罩機的機械公司，在克難的場地支援組裝產線，「這是工具機公會第一次出錢又出力的公益案，真的是國家有難、使命必達。」上銀科技總經理蔡惠卿說。
行政院長蘇貞昌（左）動用各項資源，在短時間內提升國內口罩產能，回應民間需求。（攝影/陳弘岱）
位於百貨一級戰區的新光三越，來客數大不如前。（攝影/陳弘岱）
受疫情影響，航空公司大量取消班機，讓一向忙碌的機場宛如空城。（攝影/劉咸昌）
資金周轉是企業痛點 融資、就業、稅務優惠 一一端出
但與此同時，各部會盤點業者需求的動作，也仍持續進行。
「資金的需求，是幾乎所有行業都提到的議題。」龔明鑫指出，為協助業者資金周轉，經濟部將編列１００億元經費，由信保基金以１０倍保證，創造１０００億元融資額度，搭配利息補貼、貸款還款展延等措施；業者只要承諾不減薪、不裁員，還能獲得更優惠的貸款條件。
除此之外，對於決定放無薪假的企業，勞動部會主動動用就業安定基金，提供無薪假員工訓練津貼與薪資補貼；若企業受疫情影響收入減少，也可以申請分期或延後納稅。
「一般企業都能理解，一旦疫情結束，經濟很快就會恢復正常。」龔明鑫解釋，這次特別預算案的用意除了「紓困」以外，也同樣重視疫情過後的「振興」效果，因此政府也推出人才培訓計畫、營運場域設施改善、協助商品上架電商平台等振興產業方案，期望強化企業長期競爭力，「枯水期是清淤泥的最好時機。這是蘇院長一再強調的觀念。」
儘管是非常時期，但特別預算一編就是６００億元，不免有人質疑這大筆花費的必要性。
對此，龔明鑫強調，行政院編列預算時，將嚴格檢視每一項「振興」方案，能創造多大的產業與經濟效益，絕不會浪費國家公帑。例如細節還在討論當中的「振興抵用券」，就會在審慎評估效益後，才會決定發放方式。
農產品外銷恐卡關？穩定價格為要務 攻電商平台拓通路
早已開始盤算紓困計畫的，還有農委會主委陳吉仲。
「我從武漢封城，就開始擔心銷往中國大陸的農產品會不會受影響。」當時陳吉仲最擔心的，是正值盛產期、且以中國為唯一外銷市場的鳳梨釋迦，會因為疫情而無法順利出口。為此，他在春節過後就敲定了購物台通告，準備親自上電視叫賣鳳梨釋迦，並且在新加坡、馬來西亞等地舉辦行銷活動。
當連續假期結束、市場恢復交易後，陳吉仲發現，中國雖然封城防疫，卻未管制民生必需的食物進出，除了鳳梨釋迦順利出貨、價格穩定以外，另一項主力產品鳳梨１月銷中雖呈縮水，但其他石斑魚、午仔魚等水產尚不至於發生滯銷，唯一差別，只是中國封城後運輸成本較高，須由農委會適度補貼。
確認外銷管道大致暢通，但陳吉仲依舊不敢大意，因為根據他在SARS期間的研究，一旦消費不振，勢必將對農產品需求與價格產生負面影響。
「武漢肺炎的衝擊，大概不會輸給SARS，因為到現在，都還沒人知道什麼時候會落幕。現在能做的，是盡量讓農產品價格不要出現波動。」為了穩定農產品價格，陳吉仲除了輔導加工以外，也看準民眾因疫情而將消費習慣由實體轉為線上，大舉以贈送購物金與提供業者銷售獎勵方式，幫助農產品搶攻電商平台，「這是幫農民打開另一條通路，具有長遠意義。」
從觀光運輸、內需消費到進出口農業的突圍方案不難發現，各部會首長採取的策略不盡相同，但目標卻是完全一致：「既然不知疫情何時落幕，現階段更應該顧好民眾生計，累積打贏長期抗戰的能量。」
「防疫和紓困是同時間要做的事情。防疫工作成功，就會替紓困、振興撐出更多空間。」龔明鑫說得更是直白。
儘管政府搬出６００億元彈藥，但企業主面對這場艱困的雙線戰役，雖然已緊急動員、端出各種對策自救，終究也只能在充滿不確定的前景中，戰戰兢兢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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憂心疫情延燒造成人心浮動，新光三越總經理吳昕陽特地發出公開信，向員工信心喊話。
民眾搭機返抵國門時，都必須填寫健康聲明卡，並接受體溫檢測，避免出現任何防疫漏洞。（攝影／劉咸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