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其實對香港趨之若鶩,突然間,官方定調「反送中」事件是「暴亂」,隨即人人自危。
不能公開談論政治話題也罷,最令人寒心的是,中國朋友的撕裂與不了解。
編按:香港「反送中」衝突不歇,已演變成國際關注事件,不僅香港社會陷入不安,槍棍齊下後的撕裂對立,在未來需要更多的力氣補救撫平。
但中國這一次處理問題的方式,強度密度超乎外界想像。但凡參加反送中遊行的港人,按尋常方式進入中國,居然禍從天降,遭到拘禁,甚至財產被扣押,可見一舉一動早被告發與監控。這樣的事情正發生在此時此刻的香港⋯⋯。
二○一九年四月,香港步入「反送中」的抗議熱潮,同一時間,其實中國政府對港人、港商的態度也在慢慢轉變。本文是一篇在中國經營傳媒二十年的香港人自白,在離開之前,還經歷了很多之前未想像到的遭遇。
先經歷微信號功能不同的限制,到校友群被封、甚至被公安立案及人身自由被限制。不過令筆者最接受不了的,其實是相識很久的朋友(中國朋友及在中國很久的香港朋友)的倒戈,他們完全聽從中國官媒的宣傳,甚至可以利用校友群內的對話作出舉報,而這些舉報是會得到公安的跟進,最後影響到公司運作。
土生土長的香港記者
帶動中國財經傳媒起飛
如無意外,我在八月底便會將在上海租住了十多年的房子退掉,也把去年才買的新車賣掉。凝聚了十幾年的心血投資,公司股權卻賣不掉,而且還和很多中國朋友、以及住在中國,來自香港的朋友一一翻臉。這個經歷的確有點黯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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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自我介紹,我是一名土生土長的香港人,一直任職財經媒體,以記者作為事業的起步。一九九九年至○三年,任香港《經濟一週》社長兼總編輯兼經要文化出版社社長、香港經濟一週集團行政總裁。
二○○三年正值中國SARS(嚴重急性呼吸道症候群)疫情最嚴重的時候,在上海創辦「經世媒體」,當時中國對香港,以至外資非常寬鬆。我們是攜手美國道瓊公司進入中國市場,當時還允許引入美國道瓊公司的行為守則,禁絕記者收受紅包。
○六年引入新華財經作為策略股東,公司改名及重組成「新華財經傳媒」,轉任總裁;期間策畫及完成收購中國財經報章《經濟觀察報》、湖南衛視旗下財經電視頻道「財富中國」等。隔年帶領新華財經傳媒在那斯達克股票交易所上市,集資三億美元;高峰時期有八千名員工。○八年,上市時引入的策略性股東建議公司轉型為體育媒體,以迎合奧運熱潮,因此退出公司。
當時,中國市場仍然非常開放,所以我有機會以獨立董事形式,出任全中國發行量最大財經刊物上海《理財周刊》的副理事長、上海理財培訓學院副理事長。
加入傳統媒體,只是重新創業的開始。上海《理財周刊》的大股東是上海市政府,而《理財周刊》最大價值是總數達三十萬人的讀者數據庫。
參考了台灣及香港的經驗,在《理財周刊》體系內開創了不同的業務,包括現在已成為全中國年度最大的財經展覽——上海理財博覽會,三天的展覽超過二十萬參觀人次。
最重要,是在○九年以《理財周刊》的數據庫,創辦第三方理財公司(類似台灣的投顧公司)極元金融。一四年,極元金融於上海股權交易中心掛牌,營業額突破三十三億元人民幣; 一八年成為中國十大第三方理財機構之一。
立意良善的微信群組
因「佔中」開始變質
除了工作,在上海的香港人也比較多聯誼活動,其中校友會是一個比較多互動的組織及群組,較早到上海及事業比較穩定的「師兄姊」,會扶持剛到上海的「師弟妹」,同時也會協助剛到香港升學的中國師弟妹適應環境。
真正的微妙變化,其實是發生在二○一四年的「香港佔中事件」,當時是第一次撕裂,尤其是「銅鑼灣書店事件」後,很多香港人為主的群組,甚至校友會群組,都開始鼓吹不要公開談論政治話題及香港話題。
於是我們一班師兄弟,只能自行成立一個群組,把中國不能看到的資訊在群組內分享,當時是由銅鑼灣書店事件開始。
不過,隨著反送中的發酵,撕裂越來越嚴重,不少曾在香港留學的師弟妹,都彷彿扯線公仔般,緊貼官媒的論調,批評香港情況,甚至攻擊為香港說好話的人。
暗中舉報的同鄉
讓他遭扣留、被迫簽下自白
沒想到,有一天我的微信號只能收到個人與個人的通話,但已不能在群組裡說任何話,後來才知道原來有人向微信及公安舉報我們。
我們這個群組有兩個群組管理員,除了我,另一位師兄是中國最大的地產服務商。我們先後都被公安約談問話,被檢查手機,當時我們都剛剛回香港參加維園六四燭光晚會,及六九百萬人遊行,手機內的相片更加成為了罪證。
他們以需要時間搜證為由,把我們扣留了。我自己逗留了七天六夜,困在一起的,有不小心過馬路的老百姓(他們要被困五日)、有遇到流氓還手自衛的。
大熱天在沒有空調的房間,加上百無聊賴,日子有點難過。公安會根據你所在的公司找話柄,例如以往有沒有欠交稅款等,接著,把你的帳戶凍結。
基本上,他們都是要求你簽一份類似自白書的求情信,以及承諾不再參加境外的非法集會等等。不過,真的令我萌生去意的,其實還是和身邊中國朋友的撕裂及不了解。
其實很諷刺,早幾年中國對於香港的服務趨之若鶩,父母希望把孩子送去香港讀大學,有病的想到香港就醫、湧到香港買保險。突然間,因為官媒定調香港反送中是一場反中亂港的暴亂,只要本身對運動帶點同情的香港人,都會成為被針對的對象。
突然間有理說不清,事實上,自從群組被舉報,雖然多次開了新群,但其實人數已經一次比一次少,其中群友退群最大的原因,是公開地表示不同意我們群的立場。
我們群其實是比較同情示威者,痛惜他們已經付出的代價。用新一代的話術,其實我們是比較「大中華膠」(仍然視大陸和香港為一個整體)。我們覺得,香港人已經走出來,向中共爭取民主自由,就算後面的人再怕再擔心,也不應該在先行者的背後放冷箭。
不過我們就是這樣不斷收到,以為是同行者的冷箭。
已經把剛購置的汽車賣出了,房子也會在八月底前退租,公司股權以及原來的投資就應該要不回來了。原來還打算把香港回鄉證剪掉,想想我還是希望再多去一次西藏。
正當頭腦混亂時,收到《今周刊》的邀稿,便草草道出最近的混亂思緒。
「香港人已經走出來,向中共爭取民主自由,就算後面的人再怕再擔心,也不應該在先行者的背後放冷箭。」(圖片來源/達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