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民大公投 這些問題我們想過了嗎？

台灣距離公投只剩下不到一個多月，人們卻還沒形成公共參與、民主討論氛圍。國會殿堂面對公投即將來臨，政黨攻防煙硝味仍然濃厚，遠遠蓋過此次公投程序背後，更值得被討論的主題：同性婚姻、能源、東奧正名、核食議題等。

「公投的前提是民眾對議題有充分的了解，而不是時間到了盲目投票；若大家都處在未經深思熟慮的狀況下盲目公投，這樣公投結果是否具有代表性，也會令人質疑」，台灣師範大學公民教育與領導學系教授林佳範語帶憂心說。

現況：公投十提案大噴發 但未形成公共討論

其實台灣早在二○○四年就立有《公投法》，但六次全國性公投都因為投票人數未超過五十％門檻而遭到否決，如今民進黨重返執政修正了《公投法》，大幅放寬公投成案與過關門檻。

根據中選會所公布的公投提案，一共有九案，關於婚姻平權就有五案，還有東奧正名，以及國民黨所提的反核食、反空汙、反深澳電廠三案。

不過台灣想真正走向瑞士「事事都公投」的國家，其實只是邁出了一小步，相關配套制度付之闕如。台灣面對這場「公投大實驗」，背後到底還有哪些問題沒釐清呢？

課題一：書面連署有好有壞      瑞士公投一次不超過五題

觀察這次公民提案情形，首要檢討的就是「書面連署」制度。例如中選會這次共受理了三十七件公民提案，但真正能通過第二階段連署門檻的，全都是擁有充沛資源的政黨、組織團體。律師陳長文就曾投書質疑，「一般公民透過書面連署要達到二十八萬人仍然很困難」，呼籲推動電子連署系統，讓一般民眾在網路上就能針對支持的議題響應。

而書面連署還有另一個壞處是，容易一整疊被工作人員拿去抄寫，沒有任何把關機制，像中選會就查出國民黨所提三項公投案都高達上萬份死人連署。未來若要增加全民參與率、防止死人假連署現象，推動「公投電子連署制度」可能是可行辦法之一。

中選會副主委陳朝建觀察各國作法說，書面、電子連署各有利弊、有些國家發現老人家不會用網路，所以採電子、書面雙軌制。但不管如何，「中選會已經依法在處理電子連署系統發包程序，未來驗收若能克服資安疑慮，就可以上線」。

而公投一口氣列出十個題目，一張選票密密麻麻，像在進行公民考試，不只考驗台灣的選務能力，也稀釋了議題被討論的可能性。淡江大學歐洲研究所副教授張福昌說，「瑞士平均一年舉行八次公投案，每次題目二至三題，用意就是『要讓公民專心集中在一、兩個議題上集中討論』。因此瑞士不會像台灣一樣一次洋洋灑灑羅列十題，讓民眾眼花撩亂。

不過題目多也不見得不可行，美國加州二○一六年曾有一次公投多達十七項題目，選務工作依然順暢無虞。政治大學法律系副教授廖元豪說，美國採用電子計票，選民用二Ｂ黑鉛筆作答，最後再用電子計票機統計，可以節省掉諸多人力成本；但台灣電子計票一直難以推動，「台灣對政治不信任，一定要看到選務人員一張一張唱票才放心」他搖頭道。

課題二：什麼題目都能投嗎？ 德國有憲法法院把關

公投最核心的重點在於題目，公民題目設計若一開始就語意不清，或題目有違反人權、違反國際法規、牴觸憲法之餘，很可能全民都白忙一場。

台灣在公投發起時也遇過類似狀況，愛家公投連署總召游信義提出「你是否同意民法婚姻規定應限定在一男一女的結合？」立刻遭挺同團體抨擊，違反大法官解釋。而國民黨發起反日本核食輸入台灣，但實際現況是，世界貿易組織（WTO）今年二月才判決南韓敗訴，不得在沒有科學依據下禁止日本輸入福島食品。未來這些公投案過關，恐怕也無法與國際貿易規定抗衡。

而這些題目到底能否拿出來公投呢？被稱為公投典範的瑞士其實也不像台灣如此寬鬆，研究瑞士公投的張福昌說，瑞士公民提出創制案，聯邦政府、聯邦議會要負起從旁諮詢、監督角色，若不同意公民提案，還可以針對同一題目提出對案（反對看法），一起交付公民決定。

而政治氛圍普遍信任代議政治、不喜歡事事公投的德國，「若公投題目涉及違憲，或與國際法、國際合約相衝突時，就會送交德國憲法法院審理，由法官來決定公投提案是否成立」，政治大學法學院副教授林佳和說。

事實上公投題目是否精確可行，關乎公投案的後續可執行性。廖元豪直言「台灣一句話加一個說明就可以發起公投」，像在美國加州非常注重，公民提案要把「具體條文」寫清楚，當人民發起公投卻沒資源聘請律師時，就會配一名義務律師，從旁協助公投發起人把提案內容寫清楚。

若能仿造美國、德國，提供義務律師服務或由法院公正機關審議提案，防止選務泛政治化，也是一條可行辦法。

課題三：挺同、反同都過了怎麼辦？加州第八號公投 民意也不能否決憲法

綜觀這次公投最關鍵一役莫過於，挺同婚、反同婚團體彼此提案較勁，要在年底大選一決生死。

首先愛家公投聯盟提出「你是否同意民法婚姻規定應限定在一男一女的結合？」廖元豪直言不諱指，「這個有提跟沒提一樣」，《民法》現在本來就規定婚姻是一男一女的結合，即使過了也維持現狀。但不管結果如何，都不能推翻大法官釋字第七四八號解釋，台灣明年五月必須讓同志擁有結婚的權利。

而公投牴觸最高憲法，結果白忙一場的狀況，在美國加州就有一例。美國最高憲法原本宣告同姓婚姻合法，但二○○八年加州選民通過「第八號公投案」禁止同性婚姻，結果挺同人士不服上訴至美國聯邦法院，結果二○一三年美國聯邦法院裁定公投案違背美國憲法，宣布第八號公投無效，因此加州同性可以結婚。

所以真正的決戰重點在於，可能在於挺同、反同雙方陣營的第二、三議案，同婚權利用何種方式落實的問題。如下一代幸福聯盟提出「你是否同意以民法以外的形式保障同婚權益？」、「你是否同意國民教育不應實施同性教育？」性別平權團體不甘示弱、提案反制，「你是否同意以民法保障同性建立婚姻關係？」、「你是否同意在國民教育裡涵蓋同志課程？」

所以無論公投結果如何都無法禁止同婚，只是到底要以專法還是民法形式保障？是這次雙方陣營輸贏重點。法務部次長陳明堂表示，依照大法官釋字第七四八號解釋，不能不保障同性婚姻的權利，法務部會參考公投結果提出方案，「現在不預設任何立場」。

課題四：公投到底有無效力？英國為諮詢性公投

公投的效力在每個國家不同，像老牌代議制度為主的英國，公投屬於「諮詢性公投」，二○一六年英國人民投票決定脫離歐盟後，這個決定是公民給予政府、議會的建議，最終決定權仍在議會手上。

但台灣公投效力如何？《公投法》並沒有詳細說明，第三十條指，「關於公民法律創制案，行政院應於三個月內研擬相關法律送交立法院，立法院於下一會期休會前完成審議」。廖元豪分析，法條並沒有強制規定立法院一定要立法，「所以台灣如英國一般，屬於諮詢性公投」。

而另外一個爭議是，《公投法》的通過門檻雖為同意票大於不同意票，但仍然有投票率門檻，必須達總投票人數的四分之一以上（約四六九萬人）。所以這次公投有可能衍生另一項爭議是，同婚專法派、民法派兩道題目，都達標或都不達標時，行政院該如何修法才好。

依美國、德國公投經驗，若同一議題有相反公投案同時過關，得票數高者勝出。而瑞士為防止這現象，「還會加一道題目，『若兩個都通過，你會選哪一個？』防止有公民都投支持或都投反對，投完了也不知民眾意向如何」張福昌說。但台灣《公投法》立法倉促，未來修法必須再修正，以避免爭議。

公投結束後若投票率不高，或每一項公投都無法實際執行，淪為紙上談兵，將會大大影響民眾對公投的信心。廖元豪憂心忡忡說，過去因為鳥籠公投，民眾對公投普遍冷感，若這次調降門檻，但結局還是讓民眾覺得「公投是投心酸的」、「都在搞政治」，那公投很可能又回到原點。

不同國家有其不同政治文化傳統，沒有一個國家公投法十全十美。台灣好不容易跨出直接民主的第一步，沒有回頭的空間，選前公眾理性討論、選後深刻檢討制度缺陷，才能讓「人民作主」理想，在台灣成為可能。

九公投案併大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