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牢獄之災 友達反壟斷案讓台灣學到什麼教訓？

時間回到2010年，美國對台、韓面板廠展開反壟斷官司，除了三星最先轉為汙點證人，獲得免罰款及免刑責外，其餘四家公司奇美、彩晶、華映及LG都先後認罪協商，只有友達採取不認罪的方式，展開一段不被市場祝福看好的冒險之旅。

回顧當初做這個決定時，陳炫彬與熊暉表示，「因為當時所有高階主管都認為，友達並沒有聯合壟斷價格的實質證據，既沒有意圖，也沒有行動，更沒有結果，這是我們在邏輯上的判斷。」

此外，在美國檢察官宣稱的五年價格壟斷期間，各類面板平均價格都下跌了七、八成，各家企業對客戶的成交報價，都低於水晶會議記錄協議的價格，消費大眾不僅都受惠，友達主管判斷，這應該不符合所謂反托拉斯法律的定義。

不過，友達主管當時並不了解反托拉斯的定義裡面，卻隱藏著一些法官的解釋空間，因為只要有證據顯示廠商之間有具體的價格協議行為或意圖，檢察官和陪審團認定你「應該已經知道違法行為卻依舊去行動」，就算犯罪，稱之為「當然違法」（illegal per se ）。

因此，在陳炫彬形容自己「天真的以為這件事並不構成犯罪的法律要件」下，經過友達董事會決議選擇不認罪協商後，就開始了長達六年半的試鍊。首先是被起訴的六位主管，一到美國法院就有如羊入虎口，護照立即被扣押，無法離境，即使請政府高層協助也徒勞無功。期間陳炫彬無法回家探望年邁父母親，還要向法官聲請才能獲准，後來母親過世他也無緣回台見最後一面。

滯美期間，陳炫彬等人努力與律師研商案情，六位被告經過審判後，三人有罪，三人無罪，其中陳炫彬與熊暉的刑期都是三年。不過，在這段時間內，陳炫彬面對龐大壓力，也受洗成為基督徒，對人生有一番新的體驗，他說他要為友達董事長李焜耀說句公道話，「因為當時很多媒體都一面倒地認為，友達高層決策錯誤，但其實包括我自己和熊暉等主管，也都一致同意要跟美國司法部據理力爭。」

陳炫彬欣慰地說，「從結果來看，其實我們沒有全輸。如果當初認罪協商，六個人都要坐牢、沒有一個例外，就像其他認罪協商的公司一樣，大家都去關。」

在其他認罪協商的公司中，被美國點名的主管刑期都是一年，例如奇美電子前副董事長及執行長何昭陽，就服了一年刑期回台，但友達因為與美國政府打官司，其中陳炫彬、熊暉及梁兆龍等三人都坐了牢，前面兩人還加重為三年刑期，等於是一種不認罪堅持打官司的處罰（trial penalty）。不過，包括前執行長陳來助等三人則獲判無罪。

我問陳炫彬，「你的刑期從一年增加到三年，你虧比較大。」陳炫彬則是笑笑說，「這沒關係啦！」他覺得，從社會大眾及媒體關注的角度來看，大家都把輸的部分放大了，但卻忽略了贏的部分，「我們這麼做，避免了冤獄的發生，不是嗎？」

據了解，類似面板業這種涉及美國市場反壟斷的案例，幾乎有97%的案子都是認罪協商，只有3%與美國政府打官司，而這些堅持上訴的企業中，又有九成最後都是打輸的，但輸掉的案子中，刑期至少三年、最多十年，友達算是輸掉官司中被判刑期最短的。

熊暉指出，過去台灣覺得業界間接觸是很正常的行為，但這次友達學到的教訓是，「美國才不管你們是真心還是假意，只要有接觸、有價格資訊，就會被認為有反壟斷行為，可以因此而入罪。」後來他也了解到，為何美國的企業基本上私下都不接觸，就是為了要避免瓜田李下。

經歷了這場試鍊，陳炫彬說他「不後悔」，還因為成為自由基督國度的子民，覺得自己獲得了救贖與新生。陳炫彬有三個女兒，在家裡就像住女生宿舍，如今三位女兒在美國都很有成就，滯美期間也讓他有機會與家人互動更為親密，他自我解嘲說，就把美國六年半的遭遇，「當作是在男生宿舍，念了一個神學研究所吧!」

熊暉認為，反壟斷行為屬於商業法，與殺人、放火等大家都認為有罪的「萬國公法」不一樣，每個國家都有自己的一套標準，而美國就是屬於最嚴格認定的，不只民法、還有刑法伺候。不過，美國也有彈性，例如先前蘋果公司也因電子書與五大出版社被認為有反壟斷行為，最後只罰錢、沒有判刑，「因為美國執法還是會考量國家利益，這是經濟戰的一部分，大家必須認清。」

如今，美中貿易戰還在激烈進行，美國政府祭出的各種懲罰與政策手段，更證明了產業的競爭，背後就是國家與國家的競爭，每個政府都會運用其政策、司法等各種資源條件，進行對自己產業有利的決定，這大概是台灣面板業折損了眾多高階經理人後，可以學到的最大教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