擺脫社會標籤 輟學生成舊鞋救命發起人

當你全力投入一件事，換來的不只是掌聲，還有巴掌聲，你還願意堅持下去嗎？

2014年，我的大女兒剛出生，在非洲當宣教士的岳父來台看孫女，提到肯亞偏鄉很多小孩沒鞋穿，當地一種寄生蟲「沙蚤」會鑽入他們的雙腳，輕則雙腳潰爛，重則致人於死。我不知道能幫什麼忙，就設計了一張募鞋文宣放上臉書，隔天早上，三大輛郵局的綠色貨車停在我家門口，全是舊鞋。

包裹要簽收，每天三千個包裹，我就簽收三千次，整間客廳都被來自台灣各地的鞋子塞滿。我哥哥從事電腦維修，那段時間，鄰居路過門口，都好奇地問他：「你們現在不做電腦維修，改做資源回收囉？」

現在家族裡，只有我成天與鞋子為伍，其實，我曾是全家最不想碰鞋的人。我的父親開鞋廠，一直希望後繼有人，為了開拓外國客戶，將國中剛畢業的我送到澳洲念書，但我從小叛逆，高二時確認自己想學設計，就選擇輟學，找了一間澳洲的藝術學院，和父母來回溝通，說學校申請過了、房子也看好了，讓他們知道兒子「設想完美」，才獲得允許。後來，父親的鞋廠倒閉、破產，欠了上千萬的債，我則開始和小混混玩在一起，上街頭非法塗鴉、跑給警察追，直到十八歲認識一位出身幫派的牧師，進了教會，也開始工作養活自己，生活才比較「正常」。讀了兩年藝術學院，我又跟老師說，覺得自己學得差不多了，就自行結束學業，回台後在教會帶青年、教英文，月領22K，至今學歷仍停在「國中畢業」。

從岳父口中聽到肯亞的狀況時，我想起家裡的鞋子庫存還有兩千雙，但裝不滿規格最小的二十呎貨櫃；後來雖意外用臉書募到五萬雙鞋，但貨櫃一寄出，我就忘了這件事——直到兩三個月後的某一天，我收到一封信。

信裡有張照片，是肯亞一間育幼院的孩子穿著我們送出的舊鞋。之後，他們持續寄信過來，每天回家，我都有不同故事可以聽——原來，鞋子能決定一個孩子的健康；原來，高中生如果沒鞋穿，不能去學校；原來，鞋子只是當地環環相扣的困境其中一環，還有很多困難需要面對。一批鞋子，打開了我們的眼界，看見更多問題。

我們不想坐在台灣的冷氣房思考如何為非洲盡一份力，因此我和太太決定帶著女兒去肯亞住一陣子。在當地，我們發現鞋子不只能預防沙蚤，還能帶來許多附加價值——我們減輕學生的就學壓力，媽媽們不用再集資為孩子買鞋；我們學習台灣醫生連加恩在西非服役的經驗，舉辦「垃圾換舊鞋」，一天就把滿地垃圾的村莊清乾淨，減少環境污染和病症傳染；我們與政府合作，種樹、挖水井，來幫忙的村民都可以換一雙舊鞋。在這裡，每個人都會燒磚塊，但無處可用，我們請大家每天帶二十塊磚換鞋，磚塊就拿來蓋學校與育幼院，我告訴村民：「這雙鞋子是大家靠自身能力賺來的。」又告訴育幼院的牧師：「這是你們自己人燒出來的磚塊。」我們的計畫越來越多，養雞、微型農場、布衛生棉⋯⋯早已超出供鞋範圍，目標是我們有一天能夠離開；那一天，代表他們已能自立，再也不需要我們。

有些年輕人聽了我的故事，將結論簡單歸納成「堅持己見」、「勇敢追夢」，但我都回答他們，無論走什麼路線，都要大量吸收知識，形成自己一套可靠的邏輯與論點，因為你會比別人收到更多質疑——不管是十年前我想辦法說服父母讓我輟學念設計，還是十年後各界拿著放大鏡盯著「舊鞋救命」。好在，很多事情別人都已走過，因此，讀更多書、吸收更多經驗，可以幫助你更容易做正確的決定。

也有很多人羨慕我：「右任，你的故事真的很精彩！」然而，幾乎沒人想經歷這些故事背後的生活方式——每天忙到凌晨兩點、太太小孩得瘧疾、隨時得面對社會的質疑與壓力⋯⋯當你全力投入一件事，換來的不只是掌聲，還有巴掌聲，你還願意堅持下去嗎？

現在回頭看，申請藝術學院和開始「舊鞋救命」前，我都盡己所能地思考過，但「舊鞋救命」多了一句傻傻的「我願意」。聖經裡有個故事，一群人在山上飢餓無援，一個小男孩拿出僅有的五塊餅、兩條魚，有人看到了，失望地大叫：「我們有五千人，根本不夠！」然而，耶穌將食物分出去後，眾人不但都吃飽，還剩下十二籃碎屑。當初，我的家人看著那張肯亞小孩雙腳潰爛的照片，對我說：「右任，你的學歷只有國中畢業，月薪只有22K，你能做什麼？」上帝卻告訴我，祂使用的不是完美的人，而是願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