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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棟大樓、一個心腹 引爆百年世家危機 永豐餘集團風暴全解讀

一棟大樓、一個心腹 引爆百年世家危機 永豐餘集團風暴全解讀

劉俞青、梁任瑋研究員‧游偉弘

焦點新聞

1070期

2017-06-22 09:49

一棟位於上海精華區的商辦大樓,一場失控走調的公司治理,一位權傾一時的心腹變成吹哨人,為何導致永豐何家瞬間陷入牢獄之災、世家形象一夕損害,眼前看似風暴未歇,永豐餘家族如何安度這場空前危機……

六月十九日下午一點半,金管會主委李瑞倉親自宣布,解除永豐金控董事長何壽川的職務,此語一出,震撼台灣資本市場,因為此舉創下台灣第一位任內被解職的金控董事長紀錄,不過,這已是短短幾天之內,砍向台灣紙業永豐餘集團這座百年大宅門的第二刀。

因為就在此前一天,羈押庭法官宣布何壽川羈押禁見,掌門人何壽川銬上手銬,踏上通往看守所的警備車,走進台北看守所,度過他身陷囹圄的第一夜。這對橫跨產、金兩大領域,引領台灣近百年風騷的永豐餘集團而言,這是多麼不堪的境況!

但風暴還在持續延燒,除了解職、官司,已迅速擴散燒到營運面。六月二十日,同屬集團的元太科技擁有的這次官司中的三寶集團旗下Giant Crystal(簡稱GC)公司二.五九億元交換債,因上海一七八八國際中心大樓買方交割延遲,確定到期違約,緊接著永豐餘公司也將跟進宣布此交換債違約無法收回。

還有未爆彈? 大樓延遲交割恐有違約風險

如果大樓持續交割延遲,那麼永豐金控手上還有共計對三寶集團整體達一.三五億美元(合計台幣四十一億元)授信是否都會受到影響?在狂風連續吹襲的風暴中衝擊整個集團,永豐餘集團能不能挺過這次的違約風險?將是嚴峻的考驗。

對於一個至今仍是台灣紙業龍頭的百年家族而言,這猶如一場天堂掉入地獄的際遇。

事實上,就在一個禮拜前,六月十四日何壽川還親自主持永豐金控一年一度的股東會,當時的他還不知人生最大風暴已經在等著他,當天他針對永豐金控所犯下的案件,從鼎興超貸案、三寶案、輝山乳業、違法讓陸資下單投資大同等多案,二度在會上向所有股東鞠躬道歉;沒想到二天後、十六日一早隨即遭到檢調兵分多路搜索,並展開馬拉松式的約談,十八日下午羈押庭法官宣布何壽川羈押禁見;從風光的金控董事長,到整個集團營運都面臨嚴峻考驗,短短不到一個禮拜的時間,事情發展令人措手不及,高齡七十二歲的何壽川曾經罹患肝疾,身體狀況並不佳,看守所的日子對他而言,想必更為艱辛,但是早知如此,又何必當初?

六月十六日檢調發動搜索是此波行動的第一槍,從傳喚的二十三人、後續交保、羈押情況看來,雖然永豐金控過去半年爭議事件頻傳,但這一次應是針對「三寶案」而來。

事實上,這件案子緣起,是○九年有一天,何壽川把一個案子交給當時一位金控的副總經理評估開始,標的物是位於上海的一棟大樓。接手的副總透過銀行標準評估程序,將該案送到位在北京的一家鑑價公司評估,過了一段時日,鑑價公司回覆結果是「因為資金從台灣匯出到大陸,要負擔不低的賦稅成本,回收的風險將會提高,因此該案的財務模型走不過」,予以回絕。

過沒多久,在高層的安排之下,這位副總與案子主事者見了面,原來登門想要借款的就是三寶建設董事長李俊傑,標的物就是上海一七八八國際中心大樓,而這位副總,就是後來被外界傳言是永豐金控幾樁爭議事件爆料者的張晉源。

問題是,為什麼當時根據銀行與專業機構評估是不能做的案子,最後還是做了?是誰決定要做?程序又是如何?事隔七年多之後,這一連串的問號,終於蓄積為一顆再也掩蓋不住的火球,燒向永豐金控,也燒向整個永豐餘家族,而何壽川,首當其衝。

「三寶案」其實是一個財務結構極為繁複的案子,簡單來說,三寶建設集團先是成立層層疊疊的公司,再透過授信、發行交換債等各種籌資管道,最高峰從永豐金控拿走七五億元的資金,有了永豐金控融資在先,等於為原本名不見經傳的三寶建設做了最佳的背書保證,緊接著三寶集團要在台灣金融機構中辦理聯貸就容易了,因此二○一三年三寶旗下的子公司就在台灣辦理了一個高達一三○億元的聯貸案,再借走最大一筆資金,成為如今即使違約、也「債多不愁」的「大型集團」,只是三寶與永豐餘之間,究竟是單純借貸關係?還是根本是一體的分身關係?或者還有更不可告知的關係?

故事的細節要從○六年的秋天說起。來自台灣的三寶建設結合頂新集團、美林證券的私募基金,在上海合資成立上海世紀靜安房地產開發,聯手拿下坐落上海南京西路,編號四五○七的一塊三千餘坪的土地,轟動當地上海房地產界,也自此開啟長達十年的資金融通計畫。

根據當時計畫,上海靜安房地產開發公司買下這塊地的土地成本十一億元、營造費用約二十五億元,總計投入三十六億元人民幣(約台幣一八○億元)才能興建為結合商場與寫字樓的複合式商業不動產,並命名為「一七八八國際中心」。

一家紙上公司,兩次借貸都是無擔保

根據檢調發現,永豐金控從○九年開始,以永豐金租賃子公司,一開始先借給李俊傑的私人投資公司J&R共三千五百萬美元貸款,後續又陸續撥款,最多時曾借到七十五.四億元台幣,兩次貸款都以無擔保方式借貸,目的則是用於興建一七八八國際中心。

一一年完工的「一七八八國際中心」,是上海靜安區南京西路的地標,面對靜安寺的燙金地段,幾乎就等於位處上海的蛋黃區,加上門牌號碼正是一七八八號,讓這棟台灣資金興建的寫字樓一直在當地擁有頗高的知名度。

然而,根據本刊取得資料顯示,一七八八大樓是在一一年九月八日通過建設工程竣工規畫驗收。經備案的建設單位是上海世紀靜安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企業性質為外商獨資企業,目前主要股東則是香港捷佳集團有限公司,這家公司也由李俊傑掛名負責人。

一五年九月十四日,上海世紀靜安房地產開發更名為上海世紀承乾物業管理有限公司,負責人已由魏應交換成李俊傑,董事有廖怡慇、李東原、李俊傑,監事為高堃森,與三寶建設台灣公司的董事陣容相同。

樓高三十五層的一七八八大樓,坐落上海市靜安區南京西路熱鬧地段,租戶不乏台灣知名企業,包括華南銀行、台灣銀行上海分行與信義房屋;還有盧森堡駐中辦事處、加拿大駐中辦事處,外商公司則有油漆品牌得利塗料母公司阿克蘇諾貝爾、美國上市公司Omnicom Media Group、GUCCI、Tory Burch、港龍航空等。

近幾年上海辦公室市場新完工的商辦大樓遽增,導致寫字樓租金行情下滑,一七八八大樓也受到衝擊。據了解,一七八八大樓目前進駐率滑落至七六%,且「今年還有三成五的租戶都將租約到期,如果未續約,屆時空置的壓力會更大,」上海外商商仲業者指出。

商仲業者透露,大陸這一年持續加深打房力道,並限制資金外流,這使得一直想獲利了結的一七八八大樓,也面臨套牢問題,「曾經開價七十億元人民幣求售,一度找到買方以六十六億元人民幣成交,但卡在境外付款問題,現在仍未完成交易。」

大樓求售不利時,一三年三月十八日,永豐餘投資控股、元太科技個別以子公司名義各動用八五○萬美元,購買三寶建設旗下GC公司的可交換公司債。

同一年李俊傑旗下的Star City又向包括永豐銀在內的台銀、高雄、板信、國泰、開發工銀、凱基、遠東、華泰、上海、大眾、北富銀、台新、新光、元大等十四家銀行聯貸四.三五億美元(約一三○億元台幣)。

據金管會公布的資料顯示,截至一四年九月,永豐金租賃香港子公司對三寶集團的授信餘額七五.三七億元,其中無擔保金額為五五.一九億元,無擔保比率超過七成;但一六年三月,無擔保金額大幅攀升至七三.六億元。換言之,永豐金借了七十幾億元給三寶集團去大陸開發不動產,卻無擔保。不過,根據永豐金控統計,截至今年三月底,對三寶集團放款餘額已降至一.三五億美元(台幣四十一億元)。

一家名不見經傳的公司,就這樣陸陸續續透過向永豐餘集團借款、發行交換債,加上大筆聯貸,從台灣搬了台幣一八○億元到中國。

除了從金控旗下公司輾轉搬錢到大陸,為了掩人耳目,董娘張杏如的身影在整個搬錢過程中處處出現,卻從未申報關係人交易,而永豐搭建起層層的財務架構,也有規避主管機關監督之嫌。

首先是交換債搬錢術,一○年間,永豐餘投資控股與元太科技各利用旗下子公司,共耗資約一千七百萬美元,購買由GC公司發行的可交換公司債,但GC公司是SC公司上層公司,而張杏如則是SC公司董事,有沒有關係人交易?張杏如要給答案。

未迴避! 張杏如關係人角色受爭議

張杏如一直到一二年才辭去SC的董事職務,但因為此時GC已經取得永豐金租賃借款、以及元太、永豐投控的交換債投資,等於有了最佳的背書保證,有助於三寶集團在台灣金融機構貸款,因此同年底,三寶建設利用旗下包括SC在內共四家公司,啟動一筆金額高達一三○億元的聯貸案,貸款銀行是包括永豐銀行在內的十四家台灣的銀行,但別忘了,張杏如可是在幾個月前才剛辭去借款方的董事一職,她的關係人角色依然十分敏感。

整樁「三寶案」的故事至此,有了愈來愈清楚的輪廓,一七八八大樓繁瑣的交易也逐漸清晰,「手法就是典型的利用公司資金去買地、蓋大樓,待大樓賣掉之後再還錢給公司,過去很多大老闆這樣做都沒事,但何壽川沒想到事跡敗露,竟惹禍上身,還讓自己身陷囹圄,」一位投資銀行主管分析。

不過,這其中還有一個微妙的角色,眼尖的讀者也許也發現了,既然一七八八這筆不動產如此燙金,那麼○六年時是誰拿下這塊土地?當然是關鍵,其中三大股東之一三寶建設與永豐餘集團的關係密不可分、頂新集團魏家在中國投資甚多,也可理解,但「美林私募基金」背後究竟何許人也?就分外引人好奇了。

如果大家不健忘,應該記得差不多同一時間,二○○五、○六年間,當時連戰以國民黨黨主席身分好幾次來往中國,是自一九四九年以來首度踏上中國的國民黨黨主席,他攜家帶眷展開一連串的「破冰之旅」、「經貿之旅」、「和平之旅」,尤其那段他返回故居山西,一群純真小學生的「連爺爺,您回來了」,更讓外界留下深刻印象。

也是在○六年的秋天,這塊不知讓多少中國開發商垂涎覬覦的土地就此拍板定案,是否與當時兩岸關係「有功」的連戰家族有關,不得而知。

還有一個巧合發生在○九年,一七八八大樓原始股東之一的魏家頂新回台發行TDR(台灣存託憑證)一事,當時盛況空前,小股東搶購都買不到,但引發爭議的圈購名單上赫然出現「連勝文」三個字,而當時這樁TDR的承銷券商,就是永豐金證券,這事件裡面的三個要角,包括:頂新、連勝文、與永豐金證券,正與一七八八的背後可能股東身分,不謀而合。

事實上,連戰家族本來就是永豐金控的大股東,連勝文在北商銀(永豐金控前身)時代,就以「財團法人連雅堂先生獎學金基金會」的法人代表身分擔任北商銀董事,並在永豐金控成立之後,連勝文繼續擔任永豐金證券的董事,也擔任悠遊卡董事長期間,財產申報也曾登載他的小孩已擁有市值數百萬元不等的永豐金控股票。

雖然家族一路都由連勝文作為代表,但連戰本人僅僅出席過一次與永豐金控營運有關的公開活動,有趣的是,這個場合卻是金控底下規模不大的一家孫公司—永豐金國際租賃在一一年時的南京分公司開幕,而永豐金租賃恰好就是這次三寶案的要角之一,因為它在沒有擔保品、沒有財報之下,卻借出了高達七十多億元的借款(最高時)給三寶集團旗下的J&R公司。

無論如何,這位未曝光的股東角色耐人尋味,這或許也可以解釋外界的質疑,「永豐餘集團財力並不差,為什麼非要在自家銀行借款不可?」也許就是為了隱藏這位不能曝光的股東身分。

但無論如何,當檢調發動全面搜索,所有被隱藏的金流、不能曝光的身分、掩蓋的關係人,恐怕都在掌握之中,何壽川踏入看守所恐怕只是序曲,接下來的案情可能還有令人意外的發展。當然,發展至此已經夠令外界驚嚇了,一個百年家族掌門人,集團市值高達兩千億元,為何要鋌而走險?無非過不了一個「貪」字,這座位在上海燙金路段上的大樓如此多嬌,多少獲利在其中?即使是富商巨賈都願為了它栽了跟頭?

政商界有廣大人脈,這次能救得了自己?

但回首來時路,不勝唏噓。永豐餘從第一代何傳、何永、何義三兄弟共同成立投資公司「何皆來興產無線公司」起家,大哥何傳過世後,何家將持股轉往投資公司、基金會,以信誼、富華等七家主要控股投資公司,何傳(何壽川父親)一房占永豐餘持股約二五%,其餘二房各占一%,發展至今事業體橫跨造紙、印刷、科技、工程、生技與金融事業,集團市值超過兩千億元。

何氏家族早年以農業起家,是台南望族,在一九四五年日治時代結束,當時政府實施「以肥料換穀」農業改革政策,原發給永豐石化工業的肥料執照被收回,取而代之, 是給永豐第一張「福懋塑膠公司」執照,開啟台灣進入塑膠產業的濫觴,也是今日台灣塑膠的來源,換句話說,永豐曾和台塑集團創辦人王永慶共創今日的「台塑」。

讓何家壯大崛起的永豐餘造紙原本是由何傳的次子何壽山主導,但他一九九九年過世後,便由弟弟何壽川接掌,在何壽川手上除了造紙以外,也坐大金融版圖。

何家一九四八年即進入金融業,原本就是台北區中小企業銀行的大股東。事實上,北企的原始發起人是國泰集團的蔡萬春。一九四八年國民政府為整頓地下金融,「台北合會儲蓄公司」於同年五月四日成立。合會公司設立三十年後全部轉型為「區域性中小企業銀行」;一九九八年北企更改制為全國性商業銀行。

細數台北企銀六十九年來幾經「變身」,也等於是一部歷史悠久的台灣金融史的縮影。

如今包括王道銀行董事長駱錦明之父駱水源、新光集團創辦人吳火獅都是當時北企的大股東,就連連戰的母親連趙蘭坤自一九六七年起,就當選北企的董事;連戰本人也曾擔任北企的監察人有十年之久,他的夫人連方瑀也擔任北企多年的董事。

○五年,何壽川聯手建華金總經理盧正昕與潤泰總裁尹衍樑,拿下建華金主導權,組成永豐金控,並且讓華信創辦團隊、建弘洪家逐步退出,主導永豐金控經營權。

何壽川一手將永豐餘集團從一家單純的紙業公司,透過不斷購併擴張,至今成為橫跨科技、生技、金融、紙業的集團,在政商界有廣大綿密的人脈,但這些累積近百年的人脈再廣再深再綿密,如今能救得了身陷看守所的何壽川嗎?答案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圖/鏡週刊提供)

 

(圖/ 資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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