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訪彰化少輔院、高雄明陽中學,心情有些沉重;在與少年的對話中,許多人表達想繼續求學的心願。平等的受教權,為何成了他們奢侈的期盼?
彰化少年輔育院是收容台中以南至台東等縣市,經各地方法院少年法庭依《少年事件處理法》裁定,執行感化教育之未滿十八歲的少男,及全國各少年法庭裁定的少女。截至今年三月三十一日止,收容少男二八六名、少女一四七名,共四三三名。
據彰化少輔院資料顯示,這些孩子父母全存且離婚者比率最高,占三九%;若將離婚、父母雙亡、父母一方死亡、分居、父母不詳、未婚等家庭功能失調的類型統計,高達七成四左右。其中父母婚姻正常者只居二成六,這還不包括婚姻正常卻高衝突的家庭。
這些孩子其實是被害者
毫無疑問的,這些數據明確告訴我們一件事,這些孩子是被害者。
他們顯然因父母的議題面臨許多需要克服的心理或情緒困境,也許是父母雙亡的失落議題,也或許是兒虐、目睹家暴或高衝突、離婚子女等創傷議題。至於如何從數據獲悉這些孩子面臨創傷課題,對我長期從事家事律師而言,一點都不難理解,但問題在於少輔院若沒有分析少年個別困境,就無從期待第一線工作人員會看見少年的被害困境,遑論個別化的輔導及處遇。
走進彰化少輔院,高牆內的戒護機制很多,少男有汽車修護、烹飪、烘焙等;少女則有女子美髮、美容等技能訓練課程。少男少女在不同的高牆之內,課程不互容,就連用餐,也因擔心群毆而單獨在各自房內用餐。考核房內幾名少女在約四、五坪大、四面白色高牆,席地面壁靜坐不語,據稱新生必須持續一個月。
探訪彰化少輔院後,有些委員心情沉重,甚至眼眶泛紅。一位委員說:「我真捨不得。」我被她的話也勾起辛酸。
姑不論前述家庭帶來的創傷與否,少年在青春發展過程本有其獨特發展,他們正處在追求自主的過程,那是學習本我與社會的我的辨識過程。他們需要空間和時間去探索自己。但我們如此霸道的,不容許少年發展過程犯下任何錯誤,讓這些不被家庭、社會肯定,或欠缺資源的少年,經過司法程序後,再度被國家否決、弱化並邊緣化。
這對我而言是諷刺的。在離婚訴訟事件時,離婚父母不斷爭奪小孩爭監護權,但當孩子不可愛了,到了少年時不可受控而逃學、逃家而成為大人世界定義下的壞孩子後,大家似乎都不想要他了。
該有的受教權為何不見?
也許有人會認為「不想要他了」這句話過於率斷,但我還是重複這句話,如果你們還要他,怎能容許政府、法律剝奪少年人權這麼多年?少年保護事件,理應是保護、輔導的措施,但如果他不是司法少年,何以進了少輔院,原本該擁有相同的受教權、少年福利就不見了?這是違反《兒童權利公約》的精神,但我無意搬出一個這麼高的指導原則,僅僅是從對人基本尊重的觀點,就足以讓我們慚愧至極了。
美國EDUx教育基金會創辦人徐宏義曾說:我們這個社會教育,一直灌輸學生失敗是不好的觀念,失敗是要想盡辦法避免的。自己掙扎思考,嘗試了解,犯錯的過程是不必要,也不受鼓勵的,只要能套公式解出答案就好,這就是避免失敗的教育法,因此他提出翻轉教育的理論。
借用他的說法,嘗試錯誤本來就是學習的必經之路,甚至是該被鼓勵的,所以當少年以錯誤方法嘗試探索自我價值,既是青少年必經的發展,我們何以用「戒護」為主的父權式高壓管理模式對待這群孩子?更何況這群孩子不過是不適應現有教育體制,錯的不見得是孩子,可能是現有教育體制,或欠缺功能的家庭;真要矯正的,或許該是無良的家庭或教育體制,而不是少年。
經過少輔院後,來到高雄明陽中學,這裡收容的是犯案時十四歲以上未滿十八歲的少年犯,年屆二十三歲則移至其他監獄繼續執行。
走進寬廣的校園及宿舍,發現宿舍內還有學生借閱的書籍整齊擱置在書櫃內,整個學校氣氛相當不同於少輔院。
之後委員們與一些少年對話,多名少年表達希望在屆滿二十三歲後繼續在明陽中學完成學業,委員們立即回應在國是會議上極力爭取修改相關法令,完成孩子們的心願,也希望在場法務部能夠從寬認定法律的解釋意旨,以各種彈性措施讓這群少年繼續求學。
看見少年回應出靦腆卻陽光的笑容,相信許多委員都感動著,並且慶幸能為他們做一點點努力,而那一點努力卻可能是改變他們一生的轉捩點。
回程途中,許多委員紛紛在群組表達內心的激動,因為看見希望而感動,更多是希望為這群孩子做出更多的努力。
這場司改國是會議很紛擾,諸如媒體曾報導第五組提出毒品除罪化、國家當藥頭等,雖非會內提案也遭到誤解;又有質疑司改國是會議的定位,甚至呼籲其他委員退出國是會議等。我無法評論任何人的觀點,但對先前曾想萌退的我而言,如今就是在這個位置做自己能做的事。我相信司改固然應從大處著眼,但也不該低估細微處,因為這關乎的是每一個個人,哪怕是再繁瑣的小處也不能放過。為了這群孩子,我甘之如飴,相信很多委員,也都是。
(本文作者為家事案件律師、司改國是會議委員)
▲點圖放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