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嗎？好幾次，我只是出門倒垃圾，短短十多分鐘，媽媽就不見了！最後，我實在是逼不得已，只好在門外再加裝一個鎖。那天，我離開家，轉身拉上門栓那一刻，眼淚忍不住一直掉，我怎麼會這麼不孝，竟把媽媽鎖在家裡。可是，你告訴我，我還能怎麼辦……。
然後，我就常接到警察局來電，劈頭一頓罵，「你是怎麼照顧你母親的！」要不，就是社會局打來警告，說媽媽多次走失，要與我約談。但他們總是約上班時間，我也得上班呀，怎麼去？
有一天，我中午回家，客廳裡竟坐著一個我不認識的男人，而媽媽在房裡翻箱倒櫃很緊張，才驚覺，她已嚴重到會妄想人家要害她，還把手鐲、項鍊等值錢的東西，全都拿給不認識的人。
擔心媽媽又出事，我每天一早公司開完會，就馬上趕回家盯著她。雖然保險業時間較自由，但我自顧不暇，沒多久，組織就散了。沒收入，我只好拿房子去貸款，負債越滾越大……。
你問我，怎麼不送去安養院？但光想到那些束縛老人的畫面，我怎麼捨得，她是我媽媽呀！而且，我答應過爸爸的……。爸爸癌症過世前，只要求我要照顧媽媽，這是我對他的承諾！
但媽媽越來越嚴重，會暴怒打人，明明才剛吃過飯，又說肚子餓，把醬料整罐喝掉。阻止她，她就說我們虐待，不給她飯吃，還控訴我們把她關起來，不讓她出去……。好幾次，她拉著我的頭髮去撞牆，我也崩潰了，大哭說，你乾脆把我打死好了。
人都有情緒，我也會不耐煩，會吼她、罵她；但她狀況好時，會認得我是最愛她的女兒，她也會自責，說她對不起我。唉！一想到這些，我的心就好痛，我明明那麼愛她，為什麼要吼她？
我是單親媽媽，我常想，萬一我突然怎麼了，這個責任難道要讓女兒扛嗎？我自己的人生已經毀了，難道，女兒的人生也要一起陪葬？連我這麼樂觀的人，好幾次，都想乾脆帶著媽媽一起去死……。
我女兒很堅強，她淋巴癌化療，我知道那很辛苦，但在我面前，她從來沒喊過一次痛，面對我，總是笑笑的。背地裡，夜深人靜，在床上，我們倆會各哭各的，卻都不敢讓對方看到，因為害怕對方因此而軟弱。
但是我真的撐不下去了，每個月的房貸加醫藥費，不吃不喝就要六萬元，我得想辦法工作，卻不知道怎麼安置媽媽。去年經朋友介紹，才知道日照中心其實就像托兒所，白天送去、晚上接回來，我去看了三次，比起安養院好太多了。
怕媽媽覺得被拋棄，我說服她：你不是常說我很辛苦，要幫我賺錢，現在有個地方能打工，你願意去嗎？第一天送她去，我很緊張，左看右看就是放不下，我女兒笑我，「是沒送過小孩去托兒所齁？」上車後，我眼眶就紅了，真的捨不得。
去日照中心半年多來，媽媽因為白天排滿活動，晚上回家好睡多了。她原本個性是活潑外向的，去那邊後交了不少朋友，大家都叫她「耳朵阿嬤」。前陣子她會帶著一張張紙回來，說她賺的，要讓我買菜。剛開始，我會直覺回她，假的、不能用，後來想想，應該要鼓勵她才對，現在我都會很誇張地謝謝她！
不瞞你說，我現在賺的錢，扣掉大大小小的開銷後，其實沒剩下多少，但至少能趁上班時轉換心情，感覺輕鬆許多。上次連假一放四天，每天二十四小時顧媽媽，那種快崩潰的感覺又回來了，很想趕快回去上班喘一口氣。
（口述者李敏華，四十五歲，曾為照顧八十歲的失智母親暫離職場，去年重返職場，現為富士達保險經紀人公司處經理）
